第44章 两位圣女的对谈

考核已经结束。有人欢喜有人忧。队伍的综合排名虽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作为参考，但也不是唯一判断的标准。排名低却发现自己的能力超乎想象，或是排名高却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极限的人大有人在。而茉莉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后者。

结束了考核的那一晚，娜卡与茉莉各自坐在自己的床边。夜以至深，学校在宣布解散时也建议辛苦奋战了一天的新生们回去好好地休息。但是她们两人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两位圣女的心中各自怀揣着复杂的心事。

娜卡此刻在想些什么，茉莉并不知道。今天真的发生了很多的事。自己所在的队伍获得了来自学校的高评价，从成绩上来说应该令她高兴才是。但是她在意的却并非是这种依靠其他人的力量所获得的团队的赞誉。她自身的能力并没有发挥出任何价值。

在考核开始之前，茉莉就曾为自己个人的能力进步过于缓慢而感到担忧。经过这次考核之后，这份担忧不仅没有减弱，反倒愈演愈烈。她的治疗魔法在战斗中完全没有派上用场。要么敌人是在队友受伤之前就可以轻易解决的，要么她的恢复魔法并不能及时地将战士的体力恢复到最佳状态，导致很多战斗不得不多次中断治疗过程来闪避对手的攻击，无形之间增加了许多赶路用的时间。依茉莉的判断，如果将自己替换为班里的其他圣女的话，这个队伍抵达终点的速度还要更快上许多。那么换句话说，就是茉莉完全拖了队伍的后腿

虽然队友们谁都没有说出这样的话。都表示现在的成绩已经令他们心满意足了。但茉莉本人却不能就这样轻易地释怀。她的梦想是成为顶级的圣女，为天下苍生，为父母，为所有人除去他们的伤痛...但这样的结果，却只能让茉莉更为刻骨铭心地认识到「自己并不是特别的存在」「有没有自己根本无所谓」「比自己厉害的圣女比比皆是」等残酷的事实。

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安然睡去。一闭上双眼，眼前似乎就出现了对自己感到失望的父母，婕斯大修女的声影。耳边仿佛可以听到他人嘲笑自己无能的声音。毕业考试已经近在咫尺。第一名早已是不敢想象的奢望。茉莉眼下关心的只有如何才能避免垫底的结果。

茉莉回想起来，娜卡在不久之前曾对自己做出了虚无缥缈的保证，说自己一定可以成为状元。但现在来看，茉莉也只觉得那是她不负责任的阿谀奉承罢了。

而且说到娜卡的话。还有另一件同样让茉莉有着说不清道不尽的疑惑的问题。她抬头看向与自己同样坐在床边的娜卡。她虽然闭着双眼，但并不像是睡过去了的样子。于是茉莉考虑再三后，最终决定开口

「我说，娜卡」

「嗯？」

娜卡果真没有睡觉。立刻便用清晰的声音做出了回应。这也方便茉莉继续往下说下去

「那个...关于少年，塔绮娅的事...你就没有什么瞒着我的地方吗？」

「瞒着你的地方？没有啊」

「真的没有？」

「没有」

茉莉诚心诚意的提问既是为了获得一个明确的解答。也是为了试探娜卡。她非常相信娜卡，视她为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对她可以无话不谈。那么茉莉也希望娜卡至少也可以对自己坦诚以待。但是娜卡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却让茉莉很是恼火。

娜卡与塔绮娅组队以来，在茉莉看不到的地方与时间内她们两个几乎都在一起。有时娜卡很晚很晚才会回来甚至不会回来。说是在塔绮娅那边过夜。因为塔绮娅在，茉莉与娜卡相处的时间和以前相比都短了许多。

所以，茉莉不相信娜卡不知道那件事。她愤怒地从床上站起来，一把揪住娜卡的领子。对欺骗了自己的好友发出不甘的怒吼

「胡说八道！少年他...其实是个少女的事，你敢说你不知道？」

塔绮娅是个女孩子。这件事本身对茉莉来说倒不是那么重要。她是男是女都不碍茉莉什么事。茉莉气得不是塔绮娅的性别。而是不将此事告诉自己的娜卡对自己的不信任与两面三刀。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时娜卡那张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冰冷面孔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动摇。虽然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那一瞬间的破绽也没有逃过茉莉的法眼。她冷笑道

「看你的反应，果然是这样啊。和那个少女一起住了这么久，我都没有发现她其实是女儿身，是因为你们两个早就串通好了合伙来骗我是吧...」

「不，茉莉，不是这样的...」

「什么不是？你给我老实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

「说啊！」

娜卡本想一直隐瞒到茉莉，塔绮娅全部入土为安为止的秘密，没想到如此快地就被揭穿了。不是旁人，而是茉莉这点对娜卡来说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不用担心茉莉会将此事随意说给外人听。至少她在确认事实之前，绝对会将此事守口如瓶。忧的是茉莉是娜卡来到人间以来所交到的第一个，也是关系最好的亲友。越是关系好，在得知亲友向自己隐瞒了非常重大的事件，一直在欺骗自己时，也会受到越为严重的伤害。

不管是塔绮娅也好，还是茉莉也好。娜卡都没有想要伤害她们的意思。不向茉莉说明塔绮娅的事也是觉得这件事越少人知道，就越不容易暴露。但三人毕竟一直都在一起，茉莉是绝对信得过的人。寻找合适的时机向她说明也是很有必要的。只是在那个时机迎来之前，就很不幸地被茉莉先一步发现了。

既如此，娜卡便不打算再瞒着她。面对茉莉强势的逼问。娜卡最终还是松了口风。将塔绮娅的身份详细地娓娓道来。不光是她的性别，还有她的种族，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在伊萨德镇时经过的种种战斗...全部讲了个一清二楚。

听罢，茉莉揪住娜卡领子的手也失去了力气，垂了下来。她没想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居然发生了那么多，那么波澜壮阔的事情。也不知道塔绮娅竟然背负着如此凄惨的命运。她只当她是一个穷人家的小孩而已。但事实却比她想象的还要艰苦，不幸。听娜卡一五一十地讲完故事之后，她也多少能理解为何娜卡一直不肯将此事告诉自己了。

「是，是这样啊...少女她不仅是女性，而且还是精灵族唯一的幸存者...确实如你所说的，如果这件事被其他人类或是魔族知道的话，一定会给她带来无穷的危险和麻烦...」

「嗯。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娜卡转过身，从放在床上的自己的行李包中取出了两样东西交给了茉莉。一个是薇莉娅所制作的药水，一个是塔绮娅的父亲临死前写给她与娜卡的信件。

关于药水的事茉莉不是怎么了解。她拿过塔绮娅父亲：欧西德的遗言后。许久无言。

「对不起，茉莉。我不是有意想骗你。只是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向你开口，也不知该如何让你接受这么复杂的事情。所以我...」

「算了。你不用说了」

茉莉将信件与药水都交还给娜卡。看着这样神秘兮兮，却又意外地单纯善良的好友，她不由得发出了感叹

「娜卡你真是的...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是这样的烂好人」

「烂好人...我吗？」

「是啊。如果是我的话，像这种又危险，又麻烦的事早就摆手拒绝或是选择逃避了吧...竟然还真的愿意竭尽全力帮助那个少女，为了她还多次遇到险境，更是因为这么一封信，就按照她父亲的遗言真的一直伴她左右...唉，塔绮娅那丫头到底是修了多少辈子的福气，才能遇到你啊。如果换了别人，估计早就把她卖给什么奴隶商人或是研究机构发大财去了吧...不光费时费力地去教她，还为了她宁可拼上性命，花这么多的钱送她来这里上课...真的，你真的太好心肠了，娜卡。说实话，我真的好嫉妒她啊」

「.......」

对应该以恐怖，暴力为唯一印象的魔王说「你是个好人」。这只会让魔王感到歇斯底里的愤怒。那是对魔王最大的侮辱，是对魔王这一身份与功绩最大的否定。本应是这样才对的...但是娜卡现在却连「应该愤怒」的念头都不曾产生，心中只有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是这样的人的疑惑，甚至掺杂了一些她不想承认的喜悦。但娜卡也很快便意识到，这些对于魔王来说，都是不该存在的想法。而确实产生了这种感情的自己的内心，已经变得不再像是原来的自己了。

话说回来，自己对塔绮娅到底抱有的是怎样的感情呢...就算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这个问题的答案依旧没能浮现在娜卡的脑中。

「还有啊，娜卡...你不觉得少女她最近变得有点奇怪吗？」

「啊？嗯，好像是有一点...」

「我能发现她的性别也不是因为什么意外之类的理由。而是她主动拉着我的手让我摸她，我才知道的。你们不是说好了不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吗？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是她主动...？」

「对啊」

娜卡一开始也只以为是在战斗之中可能出现了一些肢体碰撞所以才被茉莉发现。但如果是塔绮娅主动告诉茉莉，那么就另当别论了。娜卡也看得出塔绮娅这几个月来都处于一种好像迷失了自我一样的状态之中。最初的那一晚也在模拟训练馆中对自己做出了让娜卡困惑至极的举动。但即便如此，娜卡也没料到塔绮娅竟然会主动向自己之外的人暴露身份。要问她塔绮娅这么做的理由，娜卡也没有任何头绪。

对娜卡来说，塔绮娅的那些举动可能是无法理解的。「人类的感情」这东西对她来说仍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但茉莉回忆起了塔绮娅的发言，举动。最终联想到了一个可能

「每天都可以和娜卡姐在一起...我好羡慕你啊」这是塔绮娅曾经对茉莉说过的话。当时茉莉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但是现在其背后的深意似乎变得有些明朗。虽然在他人背后如此评价他人有些过意不去。但茉莉也只好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说娜卡...塔绮娅她是不是喜欢你啊？」

「喜欢？她喜欢我不是很正常吗？我也喜欢你...」

「不，不是这种喜欢啦！你真是的，平时总觉得你好像有些老成，一遇到这种事却又那么迟钝...」

娜卡的回答让茉莉也有些脸红。但她明白娜卡其实并没有更深层的意思。只是作为朋友的好意而已。但是塔绮娅对娜卡的喜欢，并不是那么肤浅的喜欢。

「我猜，她对你的喜欢大概是想要得到你，独占你的那种喜欢...也就是性意义上的喜欢吧」

「性意义上的？」娜卡歪了歪头

「怎么说到这你还是不懂...就是和男女之爱一样的感情啊！她是把你视为繁殖对象一样的喜欢！真是的，不要让我说的这么直白啊...」

茉莉说完都羞红了脸。但娜卡仍是没能理解她的一字一句。对于生于魔界，长于魔界的她来说，这是一种未闻未见的感情。

「繁殖对象？我和她都是女性，怎么可能繁殖得了？」

「是啊！所以她才...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啦！我不是她，我也不敢说一定是这样，但她的种种表现我想只能用这一种说法来解释了」

「只有异性之间才能繁殖后代。欧西德先生和薇莉娅小姐难道没有教过她最基础的生理知识吗？还是说精灵族不一样，有办法可以让同性之间也诞下子嗣？可我又不是精灵啊」

「....」

茉莉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得足够直白了。娜卡却还是无法准确找到问题最核心的点在那自说自话。还要怎么向她解释？茉莉不知道，只能在心中向这个迟钝，不谙世事到可怕的好友举手投降了。

不过就算没能准确理解茉莉的话与塔绮娅的心意。娜卡也知道，自己对她所拥有的并不是这种感情。她如果对自己是这种感情的话，那么自己是无法回应她的。

「塔绮娅...真是很抱歉，我不能和你繁衍后代。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

原本只是用于刺激塔绮娅斗志的话语，现在却已经不再是玩笑了

「我真的很想帮助你，我也想正确地引导你。但是如果你真的不能回头的话，你和我之间的关系....我真的要考虑考虑了」

「你自己看着办吧」

面对娜卡这谜一般的自言自语，茉莉只是摊摊手表示事不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