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魅魔的忠言

同一个明月，照耀着不同的人。塔绮娅在仰望着星空，对她最为喜爱之人献上祈愿的同时，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也在注视着同样的夜幕。

虽然相隔万里之遥，但挥洒在魔王：娜玛·卡莲拉身上的，亦是与塔绮娅身上一模一样的月光。

身处魔王城的最高层天台上的她，默默注视着布满星辰的苍穹。有时她会喃喃自语些什么，有时则是把头埋进搭在围栏上的双臂之中。似乎也陷入了矛盾与纠结之中。

「卡莲拉亲~」

应该无人知晓自己目前所在的天台尚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那是女性清脆，悦耳的佳音。娜卡转过头去，发现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乃是她所信任的五名部下之一的魅魔将军...同时，也是她从小便结实，一同成长，一同奋斗过的青梅竹马：萨丘芭丝的身姿。

魔王与五将军的会议，已经结束了一段时间。她本以为五将军都会在散会后复归本职，而萨丘芭丝则应该回去收拾行囊，服从娜卡的安排前往前部战线，顶替负伤的迪亚斯进行前线士兵的统帅工作才是。因此她此时出现在这里，着实令娜卡有些意外。她说道

「你还在啊……其他人呢？」

「大家都回去了哦，现在还在城堡里的将军就只有养伤的迪亲，还有人家而已了」

「是法恩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吗？」

「嗯~是的哦」

「他还是那么喜欢多管闲事....说起来你来做什么？我不是叫你....」

「人家知道哦。『魔王陛下』所下达的命令，『属下』当然是一定会乖乖服从的....可是，现在的人家并不是以『属下』的身份来见你的哦，『卡莲拉亲』~」

「....」

既然她如此说，娜卡也无言以对。从娜卡还没有当上魔王，甚至更早，更早，娜卡还不具备如此强大的力量之前，她们便早已成为了挚友。两人独处时的娜卡实在是无法对萨丘芭丝摆出一副君王，上级的样子来。也拿萨丘芭丝那独特的言行无可奈何。沉默之后，娜卡也只好转回身去，淡淡地留下一句「...那就随你便吧」

只因一时兴起所以才想要凑上去，实际并无什么重要的要事。这种情况在萨丘芭丝身上并不罕见。所以娜卡也没有多心，没有去思考「不是以下属的身份来找自己」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只不过这一次，萨丘芭丝似乎并不是单纯的临时起意而已

「卡莲拉亲，卡莲拉亲」

一边喊着娜卡的真名，萨丘芭丝一边向她凑了过来，一同伏在围栏上。看着娜卡那张萨丘芭丝早已预料到的憔悴的面孔后，她佯作惊讶地说道

「咦？卡莲拉亲是有什么心事吗？你可是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的哦」

「.....」

「怎么？对人家都不能说嘛？人家好伤心啊！人家可是不管有什么烦恼，有什么开心的事都会与卡莲拉亲一起分享的~」

「不....不是这么回事...」

「嗯？那又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不和人家说呢？」

「这，这......我，我是想自己解决啦...」

如果可以的话，娜卡也想把心中的苦闷向他人诉说。所以她才在不久之前前往婕斯大修女那里，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痛苦。只是在那之后她所得出来的答案，是无法向部下，向信任着「魔王」的魔物们坦白的残酷事实。就算是萨丘芭丝，娜卡也只有顾左右而言他地进行应付。

娜卡的态度和反应十分地不自然。如果继续逼问的话，一定会露出更多的破绽与马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可萨丘芭丝，却在这时收了手。

「嗯....是这样呀。那好吧」

她没有咄咄逼人地询问下去。而是突然换上一副好像之前的事完全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轻快语气，向娜卡发出了这样的邀请

「对了，卡莲拉亲。你明天一早就要回人类王国的王都了吧？听说你在那边调查亚格亲它们的牙齿的事情有了进展了？」

「嗯，算是吧」

「那太好了！正好人家也要准备行李，和亲爱的一起去前线那边了...所以在我们启程之前，要不一起去放松放松吧？」

「放松...？」

「对啊。我们一起去一趟久违的『那个地方』吧~」

♦

依靠魔王特有的能力，只需要一瞬间，她就可以在自己曾经踏足过的地方进行比传送魔法更加迅速许多的瞬间往来。接受了萨丘芭丝的邀请的娜卡以及萨丘芭丝本人在那场对话短短的三十秒之后，她们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魔王城中。再次出现时，她们来到了一座魔之国的深山之上。

这座山上布满充满着魔力的瘴气，周围栖息着许多强力的野生魔物。若是寻常的人类冒险家，光是吸一口这里的空气，就会在短短的几秒钟内窒息而亡，尸体则会被瘴气侵蚀变为魔物。就算有能够抵抗瘴气的能力，也终是无法对抗这满山的凶恶之怪物。当年曾潜入过魔之国的勇者弗洛斯一行人，也终是放弃了尝试登上此山的想法。

只不过当那个娇小的银发女孩的身姿出现在山中时，满山偏野的魔物无一不是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自己的巢穴，瑟瑟发抖地不敢轻举妄动。好像稍微慢上一点，就会有灭顶之灾降临一般。

拜其所赐，山上现在此时只有魔王娜卡，以及萨丘芭丝两人的身影了。

「哇，真不愧是卡莲拉亲呢，只是往这里一站，这座山上的那些毫无理性的家伙们也都乖乖地俯首称臣了~这种畅快的感觉真的是久违了呢~」

「....快点走吧」

只是娜卡本人却对此事摆出一副完全不感兴趣，或者说是心不在焉的状态，迈步向山中进发。萨丘芭丝也未再多言，只是跟在她的身后。

经过短暂的山路之后，终于，她们来到了一块小小的水域边。

说是水域，其实池子中的液体并非是人类认知概念中的「水」，而是另一种只存在于魔之国的特殊液体。水域中散布着大大小小数个小池塘，池塘无不冒着浓浓的蒸汽，咕嘟咕嘟地不断涌出水泡的同时散发出炙热的气浪。这座山的地下所蕴藏的巨大魔力与热量，将这些水池变为能够把人类连同衣服甚至是重型装备都瞬间融化的滚滚沸汤。

而这些被称为「地狱国度之中的地狱」的热水池，正是萨丘芭丝所指的「那个地方」

那个承载着她和娜卡之间回忆的重要之地

♦

水池边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叠好的衣物，衣服的主人们则是把身体完全浸入沸水中。因为畏惧娜卡的强大，山上的野生魔物们对两人所在的位置根本是避之不及，敬而远之。因此也不会有衣物被魔物叼走的可能性。两位少女才得以安心的享受洗浴的舒适感。

萨丘芭丝捧起一捧热水，泼洒在她那充满着魅力，曾吸引过无数异性的肌肤上。她满面幸福地吐出一口满足的气息

「哎呀~不管过了几百年，这里还是一成不变啊~还是那么地舒服~~就和你一样哦，卡莲拉亲~」

「....是啊」

但她身边的少女，似乎就没有那么享受了。

娜卡只是淡淡地回应着她，一边把头埋进蜷起的膝盖之中。虽说是同意了陪萨丘芭丝来这里一趟，可她却还是无法从心事中抽回神来。

而这时，看着这样的娜卡，心中暗暗下定某个决心的萨丘芭丝开始了她的行动。她猛地向娜卡那边凑过去，紧紧地贴着她光溜溜的身体。她的右手一把抓住娜卡的左手，十指相扣地握住

「哇！萨，萨丘芭丝，你，你干什么？」

她这过于亲密的举动让魔王也不禁倍感意外。虽然同为女性，而且像这样在这里赤诚相待也不是第一次。但两人都在保持出生时的姿态下肉体紧紧地贴在一起，还是让她有些面红耳赤。娜卡试着稍微拉开一下距离，但萨丘芭丝又立刻追了上来，不肯放弃。

「你对人家好冷淡啊，卡莲拉亲」

「不，不是...你...」

「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来这里时，我们都聊过什么吗？卡莲拉亲」

「上次...」

那是娜卡当上魔王之前的事了。

具体的细节娜卡记不太清楚。但她还有印象的是，那是即将要攻占前任魔王的最后一道堡垒时的事。那时她与萨丘芭丝两人来到这里，一起戏水的同时，娜卡如此对萨丘芭丝说道

「我一定会打倒现任魔王，为你们带来光明的！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你就来做我麾下的将军吧！萨丘芭丝！」

....

「我，我还记得...」

那时意气风发地向友人做出誓言的自己的姿态并未被娜卡遗忘。只是现在想起，却难免在她心中产生不同于那时，那时的自己也不曾想象过的新感受。一种称不上是「积极」的感受。

「人家当时真的很高兴哦！卡莲拉亲！....你也兑现了当时的诺言。所以人家可以说此生已经别无所求了...只是....有些遗憾呢」

「遗憾？」

「因为卡莲拉亲当上魔王之后，就不陪人家再来这里了....」

「啊...」

仔细想来，娜卡自从成为魔王之后，确实没有再和萨丘芭丝一起来过这里。一晃就是二十多年了。对身为魔物的她们来说并不算特别长久的时间，但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感慨不已。

而看到陷入沉思中的娜卡，萨丘芭丝则是更加用力地握紧她的手。甚至将她的胳膊拉到自己的胸前。然后不等娜卡做出反应，直奔主题：

「卡莲拉亲真是的，有了喜欢的人之后，就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了」

「不...什，什么！？你...」

娜卡正要指出萨丘芭丝这过于亲密的举动，却遭到了意外的一击。自己那分明没有对任何部下诉说过的烦恼的根源，就这样被萨丘芭丝以满面的笑容和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出来。娜卡惊得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你想问人家是怎么知道的...对吗？卡莲拉亲」

「.....」

「看你的表情当然就知道了啦！你忘了人家是魅魔了吗？被人家魅惑的人类就经常会露出和现在的卡莲拉亲一模一样的表情哦！那是只有心中有一个朝思暮想，恨不得马上见到的意中人在时人类才会露出的表情呢！哈哈哈哈！无论外表还是内在，卡莲拉亲你还是那么地像人类啊！」

「............」

说实话，娜卡第一反应下，是认为法恩向她透露了消息。正思考该如何是好时，却听到了截然不同的答案。但无论是什么理由，自己想要隐瞒的心事还是被对方知晓。这让娜卡的脸色更加阴沉。垂下头去无言以对。

只因那是无法向部下，向友人表达的沉重决定。

而萨丘芭丝，则稍微松开了双手。也换上了一副有些沉重的语气，如此说道

「真是太好了呢，卡莲拉亲」

「...你指什么？」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那么地强势，那么地高高在山，从来都没有表露过对他人怀有喜爱之情的卡莲拉亲也终于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了，人家真的...为你高兴...」

「....你说真的吗？因为你可是....」

「是啊...是真的...」

就算曾经有过那样一段往事，就算自己成为了失败者。但萨丘芭丝的话语中，依旧没有一丝虚假

「就算卡莲拉亲你曾经拒绝了人家的表白，就算你喜欢的人终究不是人家...人家也还会为你高兴哦」

.....

身为魅魔，是萨丘芭丝无法选择的命运。从出生时就被决定好了的种族，是会永远陪伴她一生的东西。

哪怕，她是对男性其实并无免疫力，甚至很不擅长应付的害羞女孩，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也不得不去榨取男性的精气来填饱肚子，延续生命。否则，她只有饿死一途。为此，她曾多次委身于各种各样的男性魔物。不管是沦为他们的玩物，还是奴隶，她都只有默默承担下来。就算十分艰苦，但也是一种可以快速获取生命能量的方法。

但，这绝对不是她想要渡过的生活。她填饱肚子的同时，也在怨恨无力改变现实的自己。暗无天日的嗟来食的日子，就是年幼时的她被迫烙印的悲惨回忆。

而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现了一个一直尽心尽力地帮助她，与她并肩作战，甚至多次解救她与危难之间的存在。那便是娜玛·卡莲拉。

虽然同样身为女性，但她拥有着萨丘芭丝所没有的强大力量，强韧意志。把自己救出来的她，就是萨丘芭丝心目中的救世主，希望之光。与她一同行动，征战的日子，萨丘芭丝只觉得是幸福的回忆。

但是，某一日萨丘芭丝鼓起勇气的告白，最终还是遭到了对方的拒绝。而理由，仅仅是一句「我一直以来，都当你是朋友」

.....

「呼...」

想起一些不太开心的事，萨丘芭丝用力吐出一口闷气。对娜卡，也是对自己说道

「卡莲拉亲，就算人家失恋了，就算人家最终还是没法和你走到一起，可这并不代表人家就失去了一切对你的感情哦」

「怎么说...？」

「因为人家如今拥有的力量，地位，生活，以及爱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 卡莲拉亲赠予人家的宝物哦。是人家拼上性命都无法报答的天恩呢！...呐，卡莲拉亲...」

萨丘芭丝转过头，看着娜卡的眼睛。直接对着她的内心，说出了自己此行真正的目的，真正想要对娜卡所诉说的话语：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爱人』才是唯一重要的存在哦」

「什么...？」

「卡莲拉亲你知道的吧？人家被你甩了以后，成功交到了一个男朋友...亲爱的他对人家很温柔，很体贴哦！人家最喜欢他了！可是.....卡莲拉亲你对人家来说，也是无可替代的重要的存在啊！不管是作为卡莲拉亲的部下，还是卡莲拉亲的朋友...卡莲拉亲能够得到幸福，那就是人家的愿望！卡莲拉亲是人家的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人家也只会希望卡莲拉亲你能活得更加潇洒，自由一些！」

说到这里，萨丘芭丝本已松开的手再次用力抱住娜卡的胳膊

「所以卡莲拉亲，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啊！思念着卡莲拉亲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我...我自暴自弃...？我....是，是啊....没错....」

娜卡很想否认，但否认不了。就算萨丘芭丝不知道具体的内幕，但娜卡也很清楚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很明显就是已经六神无主的状态。心里只想着塔绮娅，只想着自己的未来。对其他的事全然漠不关心的样子根本暴露无遗。尤其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萨丘芭丝，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掩饰根本不可能瞒得了她。

娜卡心想，也许萨丘芭丝只是以为自己失恋了所以才如此消沉。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在想更为沉重的决定。但她的话，却还是在娜卡的心中产生了些许的涟漪。

「你，你说得对，萨丘芭丝...我，我有些失态了...」

虽然接触人类社会不久，但娜卡已经切身体会到了「感情并非只有情爱一种」这样的事实。被情所困的自己的眼界似乎有些过于狭隘了，以至于让部下为自己如此操心，特地安排了这次小小的温泉之旅。娜卡十分过意不去。同时，也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烦恼，并为此而帮助自己的萨丘芭丝充满了谢意。她不再试着把手臂抽回，只是挤出一个久违的笑容，对萨丘芭丝道谢

「我知道了，我会记住你的话的...谢谢你，萨丘芭丝」

而萨丘芭丝，则是自己主动放开了娜卡的手臂，恢复那副大大咧咧的态度说道

「哎呀！以你和人家的交情，说这个就太见外了啦！卡莲拉亲！」

一边说着，她的右掌用力拍在娜卡的背上

「好啦！不要再顶着这张苦瓜脸了！笑一个吧！卡莲拉亲你就任魔王那天不是笑得很开心吗？就用那个语调，来笑一笑吧！」

「哈，哈哈哈...」

「不对不对！那天的卡莲拉亲笑得要更加奔放，也更有气势！好像整个天下都被你踩在脚下一样的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对对！就是这样！」

「你拿我开心是吧！」

「呀！不好意思嘛！魔王陛下~~」

就这样，在萨丘芭丝的精心安排之下，娜卡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元气...

从水池中走出来，擦干身体，重新穿好衣服后，萨丘芭丝再次拉住娜卡的手，做出离别前最后的嘱托

「卡莲拉亲，加油哦。愿你能够尽快找到亚格亲的牙齿和打伤亚格亲的坏人，再把公主梅艾拉亲平安带回来~」

娜卡则是做出了同样的回应

「嗯...你也加油吧，前线那边的人类冒险家并不是很好对付...如果遇到危险的话，就撤退吧。我不想失去你，还有任何一名将军...」

「当然啦！人家可是很惜命的呢，毕竟人家还想再见到卡莲拉亲呢！」

「呵呵...那么，我们回去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分头行动了，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啊」

「好的好的！」

说完，两人便手拉着手，在娜卡的力量下，瞬间消失在了山上

..........

这一晚对娜卡来说并不是毫无意义的一晚。萨丘芭丝的话语让她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身份，自己应做的事。虽说不至于让她立刻变回最初那个残忍无比的她，也多少让娜卡变得更加冷静一些。她认为，这是萨丘芭丝十分重视自己，为自己着想的表现。直到第二天一早从魔王城中启程，返回王都之时，她仍是如此坚信。出于对部下，对青梅竹马的信任的娜卡，在与萨丘芭丝相处时，也可以彻底放下所有的戒心，与她坦诚相待。

也正因为如此，直到未来的那一天到来之前，娜卡都没有意识到萨丘芭丝在自己不注意时，在自己身上偷偷做出的一个小动作，最终酿成了那样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