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至高之夜（上）

「今晚....你能到我的住处来过夜吗？」

这句话说的是如此坦然，直接。但事实却并不像塔绮娅所表现的那样轻松。

这样的邀请是否真的应该在今日提出？要如何说服对方？说出来之后对方如果拒绝的话，自己又该如何？这些事情在塔绮娅的心中翻来覆去地涌现。这不是她今天才产生的想法。早在与娜卡重逢之前，甚至来到王都之前....在与娜卡暂别的那些日夜里，塔绮娅无数次地设想过与有朝一日能够与娜卡再会的话自己该怎么办，该怎么说。这是她人生之中数一数二的大事，是决定自己能否继续待在娜卡身边，能否实现自己梦想的重要事项。她绝不敢有任何怠慢。

看似冷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这名精灵少女不知多少次的模拟演练。不知在她的心底回荡过多少次。真的说出口时，羞涩之情依然难以抵挡。鼓起勇气向娜卡发出邀请之后，塔绮娅的面颊瞬间涨得通红。对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孩来说，提出如此含有一些成人色彩在内的发言果然还是非常令人不好意思的。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真意一样，她说完之后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那，那个...我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啦！只是觉得好久，好久都没有和娜卡姐您见面了，我，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之前考试的时候实在是没有时间和机会...真的啦！」

当然，塔绮娅这番邀请背后的真正意图，对如今的娜卡来说已不难猜测。如果接受了她的邀请，那么今晚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也如顺理成章一样可以轻松地预测....

「....好啊」

明知如此，娜卡还是点下了头。她不能拒绝，也不想拒绝了。就算知晓前方的道路上会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娜卡依然踏了上去。

「真...真的吗！？」

如果娜卡拒绝的话，自己又该如何应答...这种可能性塔绮娅也不是没有考虑。也早在心中拟定了几个答案。如果事实真的不能入自己所愿的话，就算遗憾，她也甘愿接受。毕竟对现在的她来说，能够继续留在娜卡身边注视着她，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她不敢再有更多奢求...

但如果真的可以有的话，她只会感到欣喜若狂。

「谢...谢谢你！娜卡姐！我，我...........谢谢！」

模拟过无数次的回答如今已被兴奋的感情所淹没，完全想不起来。一些事先构思的冠冕堂皇的说辞到了现在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塔绮娅只是眼含热泪，不住地鞠躬致谢。娜卡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欣慰地看着难掩喜悦之情，像孩童一样兴高采烈的塔绮娅。

「喂，你....你要去那边？」

而这时，露休丝拉了拉娜卡的衣角

「刚才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复我呢...你到底...」

「不好意思，露休丝，那件事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什么？」

但娜卡并没有理会露休丝的质疑。头也不回地轻声回答

「况且，你这家伙也有事瞒着我，没错吧？」

「！？」

「我现在姑且不问你那些不想告诉我的事情...所以麻烦你也给我一点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吧。大家彼此谅解一下，对你我都好」

「......」

隐藏内心深处的秘密被如此轻易地识破，露休丝的身体不禁一怔。松开了拽住娜卡的那只手

虽说那件事的具体内容娜卡还没能掌握，但「那件事」本身的存在却已经被她知晓了。

明明被严格地叮嘱过，此事绝对不能泄露半点风声给娜卡知道才行的。

她不回答，也不再挽留。于是娜卡开始慢慢地迈步走向塔绮娅。只留下一句话给这个暗藏心事的女骑士，作为忠告，以及警告。

「这么多天以来在你的身边发生了很多事，我知道你很累，也有很多想法。现在考试结束了，你先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到处乱跑比较好...还有，不要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人生在世，作出了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不要试图去做你无法负起责任来的事情......」

只是最后几个字时娜卡顿了一顿，才有些勉强地说出口来

「...不要变得像我一样」

「.......」

露休丝知道娜卡在说什么。所以，她也不再回答了。

「好了，我们走吧，塔绮娅。时间也不早了，带路吧」

将只有露休丝才听得到的话语交代完毕后，娜卡笑容满面地走向塔绮娅。拍了拍她的后背。已经欣喜到说不出话的塔绮娅自然三步并做两步走在前面，拉着娜卡的手，引领着她

「表姐，我今天就先不回家了，你和琉璃两个回去吧。路上小心哦」

临走时，她还故意提高了嗓门，以虚假的亲戚的身份向露休丝如此说道，将已经醉醺醺的琉璃完全丢给了她。脸上如同布满阴云一样的梅艾拉一言不发地跟在她们的身后。三人就这样，慢慢地从露休丝的眼前离去了...

「露....嗝」

唯有一个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人，拍了拍心事重重的露休丝的肩膀

「咱俩...要不再去喝一摊？」

这次的饭局其实大家都没有真的填饱肚子。但只有一个人直率地表达了自己的空腹感。当然，对于根本没有食欲再去大吃大喝一顿的露休丝而言，她只得叹了口气，回答道

「....还是算了吧」

............

「唉...」

将吵着说自己还没吃饱的琉璃送回她的家中后，露休丝独自走在夜间的王都大街上，长叹一口气。

「明明考试取得胜利了，您的心情看上去还是不够好的样子呢」

而就在这时，一个漆黑的身影出现在街边角落里，自然地向大路上的露休丝搭话。露休丝十分意外地停下了脚步，并望了过去。而看到那个人的身姿之后，她也并未显得过于出乎预料。而是平静地答道

「...现在还不能说是我赢了，王宫那边还没有给出最后的判断」

「不过我和你说的文件地点的情报，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吧？我没有骗你吧？」

「....没有」

「那么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吧」

「....我相信你」

虽然结果还没有出来，但露休丝认为，已经足够了。这次考试本身，以及自己所提交的材料，都足够成为让自己信任这个人的证据了。考试前在小树林中相遇的那一次露休丝对其还抱有强烈的怀疑感，但现在却已经烟消云散了。

「没关系，王宫的那些家伙想必也不能弄虚作假，情报本身是绝对可信的。就算会花上一点时间，你的胜利也迟早会被宣布的」

看露休丝依旧愁眉不展，黑影还在试图好言相劝。但露休丝真正在意的，却并非是考试本身的问题了。

「...我们的事，被娜卡知道了」

「我知道」

「...你知道？」

「现在她还没有了解我的身份，也不知道你和我的对话与交易。只是知道你有事瞒着她罢了...这不怪你。毕竟她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我告诉你的情报会引起她的怀疑，这本身就在我们的预料之内」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静观其变就好。接下来到考试结果宣判之前，我们这边也没有什么需要你去做的事情了。只要你不故意说漏嘴的话，就不会露馅的」

「....」

「所以....我们所提出的条件和约定，也希望你能重视起来呢。女骑士小姐」

「....我会考虑的」

「没关系，我们给您考虑的时间。毕竟您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嘛...那么，我们就静候您的佳音咯...」

言毕，一阵冷风吹过街道，那个身影在月光之下，消失在了露休丝的面前

那个身影离去后一段时间，露休丝都没有移动过自己的脚步。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并将它们捏成拳。想到那个人先前对自己所提出的「条件」，露休丝的双拳不住地颤抖...

「...也许那样做的话，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吗....？」

她对着自己，提出了一个没有人能给出回答的疑问。

♦

虽说考试失利，但王都那边似乎并没有要收回那个豪华宅邸的意思。目前依然可以让塔绮娅她们居住。所以塔绮娅也自然将受邀的娜卡带往了那里。毕竟是那么大的住宅，就算多娜卡一个人，也完全不会显得拥挤。

她很兴奋，兴奋到一路上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在心中计划着今晚将要做的事情。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感...

但是，有一件事塔绮娅并不知晓

那便是等她真的将娜卡带进自己的房子后，最为兴奋的人居然不是自己这件事...

「......天使小姐！！！」

在塔绮娅动手之前，一个身影抢先一步紧紧地抱住了刚刚踏入门槛的娜卡。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吩咐在家中等待，独自一人为拯救了自己性命的好人们祈祷平安的前贵族千金小姐：马尔雅洁。

她不仅等来了救命恩人们的凯旋归来，更是等来了一个极为意外的存在。那个如同下凡的天使一样帮助过自己的女孩，与救命恩人们一同来到了这里。这对马尔雅洁来说，无疑是最为激动的光景了。她不顾表情变得奇怪的塔绮娅和梅艾拉，流着眼泪，在娜卡的怀中不住地感慨

「能够再次目睹天使小姐的尊容，小女...小女我实在是三生有幸....我有很多感激的话语想要向天使小姐表明，一直想着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与您相遇...这样的良机竟如此之早地造访小女...小女我还复何求呢...」

「天...天使？我，我不是天使啊...」

「您在小女我的眼中，是比书中所描述的还要更为迷人的天使...还请容许小女我如此称呼您！」

「这...哈，随你便吧....」

上次见面时她还没有如此称呼自己，不知何时居然被人起了这么个外号，娜卡也显得有些无措。本该前往他乡的马尔雅洁出现在这里本身也是一件十分出人预料的事情。不知为何，这个受过自己一点照顾的女孩居然和塔绮娅等人住在一起。事情的经过似乎有些复杂。娜卡一时也不知从哪里问起才好。不过「天使」...这本身并不是什么贬义的称呼。她这么称呼自己能让她高兴的话，娜卡也没有什么意见就是了。虽然一介魔王被人称为天使，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如果是几年前的自己的话，恐怕早就在一怒之下将眼前的这些人类全部送上黄泉之路了吧...但如今的自己却无法再对这些孩子们产生杀意与敌意。这其中的变化让娜卡不禁感慨不已。

但是有一个...不，应该说是两个人似乎并不能像娜卡那样冷静了

「喂，你们两个...够了吧...」

「你在干什么，小雅...」

前一秒还阳光明媚，下一刻就乌云密布的塔绮娅，以及一直都是那么阴沉，看到这一幕后变得更加阴沉的梅艾拉。两人围在抱着娜卡的马尔雅洁身边，死死地盯着这个似乎不太明白在公共场合保持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一事的重要性的，有点缺乏常识的富家女。发出充满怨念的声音...

.....

「原，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经过一阵漫长的讲述，她们才终于知道马尔雅洁为何认识娜卡，她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有关马尔雅洁的父亲：马尔蒂斯的真相，娜卡并不能直白地说给众人。只将自己为了挽救被富豪所困的亲戚而伪装女仆混入家中，并在那时，以及那之后帮助了马尔雅洁的事情交代了出来。虽说有所隐瞒，但大致的经过还是让塔绮娅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不奇怪了...因为娜卡姐无论何时，都是那么热衷于帮助，拯救他人的大好人嘛！马尔雅洁说的也没什么问题，她真的就是天使！」

在这个精灵少女看来，这一切都是那么地自然，合理。她所认识的娜卡，就是这样如天使...不，应该说是救世主一般，慷慨地拯救他人，为他人带去希望的形象。

听完娜卡的描述，马尔雅洁也是第一次知道娜卡出现在自己家中的真正理由。她毫不怀疑娜卡。并诚恳地向娜卡低头，代父认错

「对，对不起！家父冒犯了天使小姐和天使小姐的亲属...小女我其实并不怎么了解家父，但小女我相信天使小姐...我替父亲向您和您的亲属道歉！」

「...不，不必如此。你没有任何过错」

在马尔雅洁眼里，自己的父亲只是失踪。但娜卡清楚，虽然不是自己亲自动手，但事实上也是自己一手策划了马尔蒂斯的死亡。当时露休丝不杀马尔蒂斯，她自己便一定会动手杀之。无论如何，杀害马尔雅洁唯一亲人的因果也终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更何况此事确实与被关在房间之中，连其他楼层都不曾去过的马尔雅洁无关。同时马尔雅洁也诉说了自己离开庄园之后险些遇害，在危急关头被塔绮娅所救的事情。娜卡明白，这也是马尔蒂斯之死所造成的后果之一。要说是自己害得马尔雅洁险些丢掉性命，也并不为过。

因此她的道歉，还有不知真相的塔绮娅的谬赞，都让娜卡十分过意不去。她赶忙劝阻，并试图转移话题

「马尔雅洁...不，应该叫你小雅才对吧...你也不必过于高看我。我没能救下布朗女士，在你遇难的时候我也没能及时赶到...塔绮娅，梅艾拉她们对你有救命之恩，比起感谢我，你不如多感谢感谢救了你的命的她们。我对你的帮助在她们面前，也算不上什么的」

「嗯...天使小姐说得没错...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们！塔绮娅小姐！小艾！」

虽然对娜卡有着特别的称呼，但马尔雅洁心里十分清楚，在场的大家都是对自己有着巨大恩情的好人。不光是娜卡，她也必须向其他人传达自己诚挚的谢意才行。她站起身来，郑重地向已经回房睡觉的帕伊斯之外的女孩们低下头，诚恳地致谢。

想起今早自己对马尔雅洁的一些不太友善的态度，如今的塔绮娅也感到颇为害臊。她也赶忙说道

「不用这样，不用这样...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罢了，担待不起的...而且今天我....总之你不必这样啦！」

「没关系，小女我没有放在心上的...因为我知道塔绮娅小姐一定是好人！收留无家可归的小女我，小女就已经十分知足了！」

「哈哈...你还真是个家教甚好的好孩子呢...」

到头来，这名天真无邪的少女的笑容，也让曾经也是如此天真的塔绮娅完全败下了阵来。她有些尴尬，也有些慰藉，笑着如此说道。而娜卡与马尔雅洁，也均是相视而笑。就算过程有些凶险，也有些遗憾。但如今她们活着在这里重聚，在这里交谈，欢笑。这本身就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无论是对魔王来说，还是对其他人而言。都是如此。

「....」

然而只有梅艾拉，在听完这一切后，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舒缓的迹象。但她也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将许多的疑惑和一些端倪暗暗藏在心底...

♦

「呼...」

夜已过半，马尔雅洁和梅艾拉已经回房入睡时，娜卡走出了大门，来到庭院之中。她注视着这足以容纳数十人的巨大宅邸，沉思无言。

「娜卡姐...您在这里啊」

不一会，塔绮娅也从房中走出。娜卡说要出门散散心，透透气，但她实在放心不下，担心娜卡会再次不辞而别，便追了出来。而看到娜卡的身影如实地出现在院中时，她以略显安心的语气向娜卡搭话。

「嗯」

娜卡先是轻声回应，再看了看这个塔绮娅将自己带至的地点。说道

「...你也变得了不起了啊，塔绮娅」

「诶？」

「居然能住这么大的房子...这是这个国家对你的能力的认可。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说实话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在如此之短的时间之内居然可以达到这样的高度...你真的很努力了啊，塔绮娅」

她再低头看向塔绮娅，眼中满是漆黑的夜色都无法遮掩的欣慰之情。不只是这个房子...她经历了太多，太多足以让她如此判断的事情。塔绮娅的成长绝不是仅体现在住宅大小上。而是更为直观地让娜卡刻骨铭心般地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最初相遇的时候完全没有过这种打算，也没有过这种想象。虽是无心插柳，但如今柳已成荫。这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女孩，一个自己人生中最大的敌人就在这里。但娜卡的心情却是十分豁然。虽然今宵还稍早了一些。但如果是这个女孩的话，什么都给她都无所谓。

无论是口头上的称赞，还是自己的命运。

「娜卡姐...」

能够被自己所重视的人予以这般认可，塔绮娅的心中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她很想哭，很想落泪。娜卡的这一句话，对塔绮娅来说是比击败任何强敌，取得任何报酬都要更为有价值的收获。比起这个房子，比起什么王宫冒险团，比起什么击退魔将迪亚斯...和其他的一切比起来，娜卡的称赞都要显得更为宝贵得多。只是这一句话，塔绮娅就不认为自己的努力是白费功夫。自己所经受的一切磨难，都是值得的...

但是，她并没有把心中的感情爆发出来。而是深呼吸一口气，沉着地回应着娜卡

「娜卡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

说着，塔绮娅向着娜卡伸出右手

「...能请您在这里，再和我交手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