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仆人与主人

大火、扭曲的金属、尖叫、爆炸声。

幼小的凯琳扑在被一根断裂的钢筋刺穿的母亲的身体上哭泣着，然而一旁的父亲甚至来不及为死去的妻子哀悼，便一把抱起了凯琳，踩着不断上涌的冰凉海水，向外逃去。

走廊上挤满了逃亡的人群，烈火和电火花的爆燃声、涌入的海水的水流声与尖叫哭喊声混杂在一起，令人仿佛置身于一个水与火的地狱。

父亲是一个魁梧而强壮的男人，但骑士出身的他对魔法的掌握却无法同贵族们相比。此刻他只能背着幼小的凯琳，用身体拼命地推开拥挤的人群，在倾斜的走廊中争取一线生机。

“抓紧爸爸，千万别松手，不要掉下去！”父亲一边忍受着争抢求生的人群的推搡，一边向着楼梯挤去。

楼梯的拥挤程度比走廊更甚，巨大的人潮令这里挤得如同一个超载的沙丁鱼罐头般。凯琳那幼小而脆弱的双肺在不断的推挤下早已不堪重负，人群之中那酷热的空气更是令她难以呼吸。心脏咚咚地跳着，伴随着隐约的绞痛感，这是来自身体的警告：再待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下，她天生的疾病恐怕马上就要发作。

“全能的卡奥斯，千万保佑凯琳，不要在这个时候发病啊！”除了祷告，幼小的凯琳此时什么也做不到。

也许是真的得神眷顾，也许是父亲的强壮与坚持，父女两个终于坚持到了救生甲板上。然而甲板上也是一片混乱，坠毁时撞击海面的巨大冲击力，令整艘空舰面目全非，甲板上到处都是扭曲破碎的金属和船身，就连救生艇也只有屈指可数的数量保持着完好能用的状态。

“先生，对不起，女士和儿童优先。”救生艇旁的船员礼貌地向父亲敬了个礼。

“那么，我的女儿有心脏和肺部的疾病，如果她在海上出现呼吸困难，可否让船员照顾一下她？”

“放心吧，我们会的。”

父亲转头看着凯琳，眼神宛若诀别。

凯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拼命哭闹着拒绝离开父亲，“啪”地一声，父亲给了她狠狠的一记耳光。

“听爸爸的话，上船，爸爸会坐另一条船来的，知道吗？”

把凯琳交给了救生艇上的一名船员，父亲轻轻地吻了一下凯琳的额头。

“到了帝都，和穿着制服的叔叔说，把你送到艾芙区斯菲尔街1号的科普兰家宅，明白吗？爸爸之前带你去过那里，你一定记得的。如果有女仆开门，你就告诉她你是威尔斯家的女儿，是作为仆从前来拜见科普兰女士的，听清楚了吗？”

默默地流着眼泪，凯琳点了点头。

“之前去那里，你总是和科普兰家的小姐玩得很好，对吧？记着，如果你到了科普兰家，一定要谦逊，要尊敬所有人，尤其是要服侍好科普兰家的小姐，明白吗？凯琳，你是最听爸爸话的孩子，所以这些事......”

救生艇的缆绳缓缓放下，父亲的脸离凯琳越来越远。

“一定要记住！”

凯琳发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句呐喊。

“啊......”

从梦中惊醒，凯琳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浮现的是佩洛丝那张美得如同天使般的脸。

“又做噩梦了？可恶，看来这个咒语也没什么用，本来想让你的噩梦变成美梦的。”佩洛丝用手绢轻轻擦拭着凯琳额上沁出的汗珠。

“明明是应该我来照顾你......”望着佩洛丝那略显疲惫的双眸，凯琳的内心满是愧疚。

自己曾经发誓要穷尽一生来服侍收留自己的科普兰家的，但为什么，每次总是，身为主人的大小姐在照顾自己这个仆人？

“不过，看来你已经好转了不少，我很开心，凯琳。”佩洛丝的脸色转阴为晴。

轻轻吸了吸气，肺部确实舒畅多了，心脏的绞痛感，似乎也变得轻微了。凯琳转头看了看窗外，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不知道大小姐在自己床边守候了多久。

“想下床走走吗？”

“嗯......”凯琳小声说，点了点头，“谢谢你的照顾，大小姐。”

“叫我佩洛丝。”没等凯琳起身，佩洛丝就轻轻搂住凯琳，搀扶着她从床上起身。

“大小姐......谢谢你，我......”凯琳软弱地试图挣扎，但是看到佩洛丝那兴奋中透着期待的眼神，她还是把话吞进了肚子。

凯琳的身体依旧有些虚弱，卧床许久的双脚踩在地上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佩洛丝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搀扶着凯琳，她作为魔法师非常优秀，但是那娇小纤细的千金之躯，尽管健康却软弱无力，凯琳几乎可以从佩洛丝的呼吸中感受到她在勉强着自己。

“大小姐，还是.....休息一下吧？”

“不，不用，我，非常喜欢这样和凯琳一起走，”佩洛丝有些喘气地说道，“我很开心能帮到你......”

凯琳突然想起了什么。

“大小姐，今天的测试.....”

“延期一周，你现在的康复情况保持下去就不会缺考。”

“延期一周？怎么可能......明明早上还在催......”凯琳惊诧不已，那个恪守成规的艾奇逊校长突然通融？怎么可能，难道......

“艾奇逊校长？他肯定很心疼那个广场。”佩洛丝总是能说出凯琳心里的话，仿佛通晓读心术一般。

“所以说，大小姐你又——”凯琳苦笑着说道。

“只不过在今天的考题上发扬了一下而已。”

“噗呲，”凯琳忍不住笑了出来，“今天考题是治愈术，大小姐难道是把广场治愈出了个裂痕？”

“嗯，”听见凯琳的笑声，佩洛丝变得更得意了，“方向换一换而已，治愈出了一个坑。”

真神奇，这样对话几句以后，凯琳逐渐发现自己的脚步变得稳当了，佩洛丝那边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了起来，两人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走出卧室，来到了走廊。

走廊上偶尔有一两个女仆匆匆走过，她们从不驻足，但是凯琳的脸上还是微微有点发烧。

“那个......大小姐......现在我自己应该可以走了，你能不能——”

“不能。”

“可是让其它女仆看到主人在照顾仆人，会产生不好的影响的。”

“那么，”佩洛丝猛地在凯琳脸上吻了一下，“让影响更不好一些吧。”

“诶......”突如其来的恶作剧让凯琳脸上的发烧感变得更浓烈了。

“佩洛丝，今晚有空吗？”身后传来了一个庄重中带着几分阴森的中年女声。

凯琳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庄重得有些压抑的黑衣黑裙的中年女人，她身材中等，一头红发中夹杂着几丝灰白，带着一顶黑色的尖顶圆沿帽，翠绿的眼睛里带着几分阴寒，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可怕的压迫感。她就是安娜贝拉·艾尔德尔，艾尔德尔公爵家族的次女，科伦娜·科普兰的挚友，也是佩洛丝目前的实际监护人。

“科普兰女士，晚上好！”凯琳微笑地打着招呼。虽然安娜贝拉看起来很令人害怕，但是凯琳知道她的脾气，只要用“科普兰女士”称呼她，她马上会开心得和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一般。

“哈哈哈，凯琳真懂事，能康复真是太好了。你知道吗，这孩子啊，在你床前从中午坐到现在，就是为了等你醒来！”

“真......真的吗？”听到这句话，凯琳的脸烧得和火一般了。

“你不醒来我什么事都做不下去，我说过的。”佩洛丝的语气温柔得如同春日的朝阳。

“咕哼.......那么，长话短说，佩洛丝，今晚有空和阿姨一同整理你母亲的手稿吗？”

“抱歉啦，阿姨，凯琳今天病刚好，我今晚想陪陪她，明天怎么样？”

“哈哈，好的，那么，祝你们晚上开心，明天见吧。”安娜贝拉慈祥地笑着，走向了自己的书房。

“大小姐，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整理手稿肯定很累的。”看到安娜贝拉的身影走远，望着佩洛丝眼中那难以掩饰的疲倦，凯琳的语气里不无担心。

“我现在就是在休息啊，凯琳，”佩洛丝依旧不肯放下搀扶着凯琳的手，“花园里太冷，我们就不去那里了，在客厅喝杯茶吧，尝尝我最新发明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