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火狱与梦魇

大火，爆炸，哀嚎，燃烧着的空舰，绝望的父亲与冰冷的母亲。

凯琳又一次地，置身于了这样的场景中。

然而，无论多少次，凯琳依旧会伏在母亲的遗体上哭泣，无论多少次，凯琳也不会忘记，救生艇放下的那一刻，父亲望着自己的眼神。

“爸爸……妈妈…..”

脚下的世界缓缓地崩塌，破碎，扭曲的金属、炽热的烈焰以及蔚蓝而冰冷的海水，转瞬之间，又变作了深不见底的黑夜、以及那茂密而阴森可怖的密林。

“这里，又是哪里呢？”

前方隐约现出了一丝光亮，循着光摸索而去，不顾一切地穿越这片密林，眼前的景象顿时令凯琳悬着的心安逸了下来。

密林中央是一片开阔的草地，草地上闪耀着明媚的阳光。在草地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已经废弃的教堂。教堂那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墙壁上，藤蔓环绕，绿意盎然，偶尔还会传来鸟语与花香。

这样的景象虽然荒僻，但与周遭那片阴森而黑暗的密林相比，却显得令人舒心而安逸。不过，真正令凯琳感到安心的，是徘徊在教堂门口的那个黑色的人影。那是一个身着一袭华丽的黑色礼裙的女孩，她身材娇小，面容绝美，一头黑色的长发瀑布一般地垂至腰际，猫眼石一般美丽的双眸中透出一股远超年龄的睿智与渊博的气息。

“大小姐？”

“来了啊，凯琳，你很准时呢。”

“可……大小姐，我们是，有约吗？”

“是啊，今天可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呢。”

“很重要的日子？唔，抱歉大小姐，但，今天到底是……”

凯琳在心中仔细思索着属于今天的日期，可当她努力回想时，才发现自己的大脑里完全是一片空白，无法回忆起任何的东西。

“哈哈，凯琳，这个日子在之前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啦，”佩洛丝俏皮而温柔地笑着，少见地露出了本应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稚气与可爱，“但是从今天起，这个日子就将变成特殊的日子啦，因为今天我会做一件特殊的事哦~~”

“特殊的事？”

“来吧，到我身边来吧。”

走到佩洛丝身边，转过身来，并肩站在一起，凯琳忽然感觉自己似乎没有了可以言说的话，她呆呆地立着，眼睛望着教堂前的那片密林。真奇怪，虽然教堂这里阳光明媚，但密林那边，却依旧是一团幽深的漆黑，比起林木遮蔽了阳光，更像是阳光根本不属于那一边。

佩洛丝忽然转过身来，一把牵起了凯琳的手。那黑色的裙摆，蹁跹而摇曳，因身躯的转动而舞成了一朵绽放的黑色花朵。这样的场景是如此美丽，以至于时间仿佛就在这一瞬定格，令这份美变为永恒。

“凯琳，我喜欢你哦，我们彼此，就在这里，许下永不分离的，婚姻的誓言，好吗？”

“唔……”

这一句话，如同在凯琳的心中激起了一阵惊雷。她的心口感到了一阵绞痛，脸色也变得为难了起来。

“大……大小姐，这是……不可以的，我们不能违反诫命，不是吗？”

“诫命？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会在乎它们。”

“可……这并不是不在乎就能忽视的事情啊，大小姐，若是不遵守诫命，会落入…..落入无底的火焰深渊的！所以，唔……”

然而话音未落，凯琳的嘴唇就被堵住了。佩洛丝那柔软香甜的小嘴唇猛地贴合在了她的嘴唇上，猛烈地吮吸着，阻止了凯琳说出接下来的话语。

“我不管，”佩洛丝肆意地说道，“你不是我的女仆吗，女仆就得听主人的话，不是吗？”

“可违背诫命……唔……”凯琳挣扎着想说什么，可是那贴合在自己嘴唇上的樱桃一般的双唇却更加用力了，根本不给她说话的余裕。

“身为仆人违背主人的命令，难道不也是有违《圣典》吗？终究要违背的话，你难道宁可要拒绝我吗？”

佩洛丝的话语丝毫不客气，冰冷得像是威胁。

“这个……”

“你是我的女仆，不许不听话，这是最基本的道理，不是吗？”

“唔……”

虽然大脑还没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凯琳已经发现，自己似乎陷入到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中了。

“我，是不是，应该，服从主人的命令？”凯琳的心中渐渐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无论如何，也必须违背诫命与《圣典》的话，自己是不是应该，干脆地接受了呢？自己一事无成，从来没有真正干过女仆的工作，甚至僭越地享用着大小姐给予的一切恩惠，若是在“忠诚”的道理上依旧没有实现，那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价值呢？

“如…….如果大小姐必须要命令我的话，我，愿意，接受命令，愿意……”

话音才刚落，教堂之中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钟声。

“啊？！！”

凯琳突然大惊失色。

“凯琳，你忘了诫命吗？忘了教诲吗？忘了爷爷说过的话了吗？”

教堂里传出了一个老者的声音，声若洪钟，气宇轩昂。

“爷……爷爷？”

愕然地回首，凯琳这才发现，面前的佩洛丝突然不知去向。

“大……大小姐？！”

“违背诫命，背弃教诲的东西！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行为，不仅是坑害着自己，还是在坑害着你所服侍的主人？你忍心看着她，看着高贵的她，为了你，而堕入火狱之中吗？你若是对卡奥斯还存着半分的虔敬，那就告诉我，告诉爷爷，诱使你的主人犯下罪愆，在卡奥斯面前，会受到怎样的惩处？”

“我和大小姐，会坠入火狱，就在那火狱的第六层里，灵魂忍受一万年的煎熬……”

“既然知道，那就受罚吧！”

一阵霹雳般的响声在耳畔炸开，地面猛烈地震动着。凯琳惊恐地发现，教堂正在被大地所吞噬，而地表以下，是那炽热恐怖的橘黄色烈焰。这烈焰比人间能看到的任何火焰都要炽烈，不仅能够瞬间吞没一具躯壳，更能永久地炙烤着那永恒的灵魂。

“大小姐！爷爷！救…….救救我！”

被眼前的景象惊骇得歇斯底里的凯琳，绝望地呼号着，然而，自己所企盼的那熟稔的声音，却早已消失不见。

须臾之间，巨大的裂坑已经蔓延到了凯琳的脚下，失去了凭依的她，无助地朝着烈焰坠落了下去……

在坠落的那一瞬，凯琳偶然间瞥见了烈焰之中的场景。一个小小的黑色人影，正在烈焰的包裹和炙烤中痛苦地挣扎着。凯琳认了出来，那就是佩洛丝，自己所服侍的大小姐。她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在烈火构建的枷锁中努力挣扎着，远远地听不到声音，但通过那极度扭曲的表情，却足见那煎熬的痛苦。

“不，不要！大小姐，我，我……”

凯琳的身躯无助地向着烈焰坠落着，她失去意识般地闭上了眼睛，周身都被绝望与痛苦所吞噬……

“啊！！！！！”

凯琳痛苦而惊恐地从噩梦中惊醒，身体本能地坐了起来。

“凯琳？你没事吧！”首先传来的是琼斯的声音，须臾，仙蒂和简的声音也响起了。

“我，唔，没……没事……”

胸口剧烈地疼痛，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几乎要窒息。凯琳很清楚，这种感觉，就是要病发的征兆。

她并没有吃惊，也没有恐惧，因为她知道，以自己最近的状态，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像刚过去的那个夜晚那样，整夜整夜地做着噩梦？

每个今天的夜晚都是怖惧，每个明天的清晨都是煎熬，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当噩梦之后的清晨，凯琳在惊悸之中睁开眼睛时，越来越虚弱的心脏和越来越困难的呼吸，都在提醒着她病魔的临近。

也许自己剩下的时日真的不多了吧，凯琳的心中，总是本能地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我，真的，不应该......”

心中翻腾着的，是对大小姐的无尽歉意。

大小姐依旧是不在身边，不在这个本属于她的房间里，她今天应该也在忙碌着吧，在地下书库里，为了自己而忙碌着吧。

自己这样一个时日无多又一事无成的女仆，到底打算欠下大小姐多少恩惠？不仅要连累她死后堕入火狱，还要让她生前就为自己辛劳而死？

她又想起了大小姐那具愈发瘦弱的身躯，美丽、可爱而娇柔，却病弱得令人心痛的身躯。她本来与自己不一样，是一个健康而活泼的女孩，而如今，却已经变得难以掩盖那虚弱的病容——可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这个不中用的病人。

“我，到底凭什么，凭什么值得那样美丽、优秀而高贵的人，为自己做这么多？”

有时候，凯琳真的在想，也许自己没能成功逃生，就那样和父母一起死在失事的空舰上就好了。这样，自己就既不会和父母分开，也不会连累这样高贵而闪耀着的大小姐了。

“对不起，大小姐，对不起......”

捂住胸口，耳畔传来的是仙蒂、琼斯和简那忙乱的声音，凯琳知道大概仙蒂又在准备为自己急救，而琼斯和简又在急忙联系汉佛莱医生了。

不过她们是不是干脆不要做这些事更好呢？就放手，让自己死去吧，不要连累了大小姐，好不好？

“大小姐，您真的不应该喜欢我......总有一天，您会真的遇上值得自己喜欢的人的......”

不要说同为女性的两人注定就不应该相爱，就算自己与大小姐是不同的性别，自己这样的人也绝对配不上这样的爱情。

不过有一个诺言自己倒是可以做得到的吧，不去爱别人，不去和男人结婚。但现在说这些似乎有点像黑色的幽默——自己根本就活不到那样的年纪啊，又或者说，哪个男人，会要这样一个病得快要死了的妻子呢？

身体变得越来越难受，但凯琳反倒淡然地闭上了眼睛，安逸地重新躺下了。

反正，按照往常的规律，自己离失去意识昏迷也已经不远了。而每一次昏迷，都有可能永远不会醒来。

也许，这一次昏迷，就是最后一次？

.......

凯琳静静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汉佛莱医生大概快到了，但预想之中的昏迷却始终没有到来。不仅如此，凯琳还渐渐感觉到，自己的心中腾起了一股莫名的安心感，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力量托举着自己的生命，令来势汹汹的病魔，也变得温顺而驯服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呢？

房门开了，大概是汉佛莱医生到了吧......不对，那不是成年男人的皮鞋踏在地面上发出的沉重而厚实的脚步声，而是玛丽珍鞋的小猫跟敲击地面响起的明快而可爱的声响。

一双小手伸进被窝，攥住了自己的手，香甜而温柔的气息，贴近了自己的面颊。接下来是什么感觉？是双唇，那可爱而柔软的双唇，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就像梦境中一样。

“唔......啾......”

这一吻，吻得深重而贪婪。

“不许放弃自己的生命哦，凯琳，还记得我们之间是如何承诺的吗？给我活下去，明白？”

声音之中似乎带着愠色，紧接着，自己的嘴唇上又挨了一个深重而贪婪的吻。

“这是惩罚，对你打算背弃诺言的惩罚，”那双小手攀上了自己的脸颊，轻轻地抚摸着，“还好吗，凯琳？稍微坚持一下哦，汉佛莱医生马上就到了。”

虚弱地睁开眼睛，转过头，看到的是大小姐的脸，那张高贵而美丽，宛若神祗最满意的作品的脸。

那张脸轻轻地从自己的面前移开，坐在了床边的小凳上，低了下去。凯琳看得到大小姐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握成拳头的两手也在暗暗使劲。

“我不会让你死去的，就算拼上我的一切，我也要拯救你。”

声音很低弱轻微，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但凯琳每一个音节都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