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启示录 
第97章 口不言，心难平
光阴如梭，好似白驹过隙。
四月的日历已经翻开，而帝都也逐渐告别了初春那并不稳定的天气。丰沛而绵延的雨水润泽下，植被的绿色渐渐深沉了起来，艳丽的花卉，也争先恐后地盛开了。
这是一个美丽的月份，也是一个充满了回忆的月份。佩洛丝非常喜欢四月，因为凯琳最喜欢的鲜花会在这个时候盛开，而她也会与凯琳漫步在花园中，一边吟诵着彼此喜爱的诗句，一边回忆着彼此在那个春天许下的约定。
但是，今天，佩洛丝却有那么一点点，不开心。
“凯琳，这是你最喜欢的香水百合，今天它开花了，”佩洛丝一边笑着，一边招呼着凯琳，“快，过来看看吧，感受一下它的香味。”
“我……”可凯琳却站着，原地不动，与佩洛丝总是保持着十几呎的距离。
对，就是这点，不开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佩洛丝逐渐发现凯琳与自己疏远了起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与自己的一切肢体接触。就算佩洛丝强行牵起凯琳的手，她也总是尽量伸直手臂，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远离佩洛丝。洗澡的时候，凯琳为佩洛丝搓洗的动作变得小心而轻柔，不仅身体嫌弃一般地躲得远远的，心中还每次都念诵着《圣典》；而当轮到佩洛丝为凯琳搓洗时，凯琳总是紧闭双眼，表情痛苦，身子不住地颤抖，心中默念《圣典》的速度变得更夸张了。
偶尔，佩洛丝也会结束在书房里的忙碌，而选择回卧室就寝。可，佩洛丝却感觉到，凯琳对与自己同床共枕的抵触情绪越来越大了。她总是躲得远远地，几乎要躲到了大床的边缘；每次佩洛丝想与她拥抱的时候，她总是刻意地避开，好几次差点因此摔到床下去。
“凯琳……最近到底怎么了，是在生我的气吗，还是我做了什么令她讨厌的事？”面对这些变化，佩洛丝百思不得其解。
她尝试去读取凯琳的心绪，却发现每次在自己面前凯琳总会小心翼翼地隐去真实心绪，佩洛丝不是感受到胡乱的杂音，就是听到烦人的《圣典》朗诵。
毫无疑问，凯琳在故意掩藏着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令佩洛丝非常后悔，后悔自己把自己能听出心音的能力告诉了凯琳。
“要是她不知道我能听出她的心，我现在就能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可是……”
看来就算是对自己最爱的人，有时候也得稍稍保留一下。
但令佩洛丝更加苦恼的是，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宝贵，能拿出来陪伴凯琳的时间都已经所剩无几，更别说在这种情况下猜出凯琳的心思了。
“琼斯，凯琳最近对你说过些什么吗？”佩洛丝也尝试过像这样询问那些与凯琳关系亲近的女仆，尝试从她们那里得到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信息。
“唔，大小姐，您是问……哪个方面？”
“嗯，比如说，对我的看法……之类的？”
“那个，她好像从来没说过……我们聊天时也很少……对啊，她以前聊天时经常提到大小姐您的，最近好像真的很少提到了呢！”
嗯，女仆们确实都没说谎，佩洛丝能感受到她们那毫无保留的心声，但……也得不到什么信息量。
今天是四月里难得的一个晴天，又恰逢周日。这周六的例行沙龙组织得十分令人满意，参与的同学也渐渐多了起来，大家也愈发对学习魔法有了更高涨的热情——这本来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大好事，但……凯琳最近这没来由的冷漠，令佩洛丝突然感觉自己的一切努力好像都没有了意义。
“如果……如果不能令凯琳开心，那我做这么多的事，到底又为了什么呢？”
深夜的地下书库里，佩洛丝一面翻阅着古籍、羊皮卷和稿纸，一面痛苦地思索着。她觉得自己心乱如麻，先前本来思考好了的思路总是因为心不在焉而无法继续下去。
偏偏，最近并不是可以心不在焉的时候。自从将近两个月前下决心翻开《海拉法典解注》以来，佩洛丝就感觉自己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以前的一切疑惑、不解的难题如今都在逐渐明晰。母亲的身影仿佛正在前方，而佩洛丝也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快要接近了，接近自己想要找寻的答案了。
“无论是《海拉法典》中的方程，几代魔法熔炉的框架结构，还有这些手稿里记载的魔法框架，似乎……都有着类似的规律，它们似乎是一个相同的体系下的分支，对，在它们之上，肯定有一个更大的，统一的体系。”
但这会是什么呢？佩洛丝还不知晓，但是她明白，自己距离解开这个谜题已经越来越近了，自己的母亲，当年恐怕就是借助那个体系，创造了如此丰富多彩的成果。
眼看就到了最关键的时期，可偏偏，现在的佩洛丝完全静不下心来。
“算了，”佩洛丝烦躁地合上书本，趴在了书桌上，“干脆休息吧。”
她也不想回卧室就寝，既然不能从凯琳那里得到温暖，去那里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说是休息，可焦灼的情绪硬是令佩洛丝整夜不能合眼，第二天一大早，佩洛丝就提前完成了沐浴——在凯琳还没起身的时候。
向几个女仆嘱咐，让她们好好照顾好凯琳，佩洛丝一个人独自坐在了沙发上，双手抱胸，闷闷不乐。
“不行，今天我必须向凯琳问个清楚。”
虽然知道这样可能会刺激到凯琳，但佩洛丝实在是无法忍受下去了。
下定决心后，佩洛丝推辞掉了安娜贝拉今天原本为她安排好的一切公司行程。幸好，天公作美，今天是多雨的四月里难得的艳阳天，邀请凯琳一起去花园中畅游，顺便为这段时间的困惑作个了断，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凯琳，和我一起去花园里走走吧，难得的好天气。”
向往常一样对凯琳提出邀请，得到的回应却令佩洛丝大吃一惊。
只见凯琳马上就变了脸色，像是遇上了什么恐怖的事一样拼命退缩着，佩洛丝试图向她靠近几步牵住她的手，可凯琳却连连后退，拼命躲避。
“不去，绝对不能去！”这是佩洛丝所听到的，凯琳内心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不想去？”
佩洛丝真的有些生气了。
“凯琳，我们，不是一直约定好了吗？春天到了，你却把约定忘了吗？”
“大小姐…….”
凯琳答应了，但佩洛丝知道她答应得很不情愿。
果然，到了花园里，凯琳不仅刻意保持着距离，甚至，比平时更夸张了。哪怕是来到了凯琳平日里最爱的那丛香水百合前，不论佩洛丝如何邀请，凯琳都站在离自己十几呎的地方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走上前来的意思。
“不想过来吗？”佩洛丝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用平静而温柔的语气询问道。
“大小姐……我……”
“是因为，我站在花旁边，让你感到不太方便？”佩洛丝向前走了几步，为凯琳让出了一个充足的空间。
然而凯琳还是一动不动。
母亲，还有凯琳，请原谅我。
佩洛丝在内心里这么祷告着，因为她觉得自己真的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凯琳，你能不能给我说实话，”佩洛丝上前一步，用含着愠色的眼睛瞪着凯琳，“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你为什么要这么躲着我？”
“大小姐…..不……不是……”
“为什么？告诉我好吗？我可以向你道歉，我可以改正，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告诉我好吗？”
佩洛丝一边说着向前步步紧逼，凯琳则瑟缩着连连退后，一边退后，她还一边扭过头去，就是不肯直视佩洛丝的双眼。
“大小姐…..不要，我…..我不能……”
“不能什么？告诉我啊！”
一个健步冲上去，佩洛丝一把拽住了凯琳的手。
“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凯琳。”
紧握着凯琳的手，凯琳却依旧转过头去，眼神低垂，始终不肯看佩洛丝一眼。
“到底怎么了，凯琳？求求你了，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诉我，好吗？”
佩洛丝急得哭了出来。
她感觉到自己握着的凯琳的手，不仅颤抖着，而且冰凉刺骨，温度和感情，好像都在一点点地消失。
心如刀绞，巨大的痛苦奔涌而出，原来对自己最爱的人发火，是如此折磨的事情。
但令佩洛丝更加痛苦的事情是，此刻她所探听到的凯琳的心绪，也是痛苦的。
她能感受到凯琳的心声，那是纠结的、逃避的、痛苦的心声，凯琳似乎在努力掩盖着什么，逃避着什么，而这些她所掩盖和逃避的事，却源源不断地给予她痛苦。
到底会是什么事？佩洛丝完全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知道的是，自己现在的所做作为，不仅完全无意义，只是平添了凯琳的痛苦而已。佩洛丝几乎可以感受得到凯琳那颗孱弱的心脏正在不规律地跳动着，呼吸也正在逐渐变得困难，继续这样下去，也许下一分钟就会病发。
“唉……”
长叹一口气，佩洛丝松开了凯琳的手，后退几步，为她让开了空间。
“凯琳，对不起。”
独自转过身去，佩洛丝摸出手帕，轻轻地擦拭着眼眶中满溢的热泪。
“不能哭，我绝对……不能哭……”
但为什么呢？为什么悲伤和泪水，就是抑制不住呢？
“今年，花园里的花，都开得很旺盛，尤其是你最喜欢的那些花，长势都很好，”一边不住地啜泣，佩洛丝一边对凯琳说道，“所以，不用在意我，你自己好好地玩一玩，散散心吧，有什么不舒服的事，就用你最爱的景色忘掉它吧。我……我马上就回书房去，照顾你的女仆……她们马上就到……”
不停啜泣，不停擦着眼泪，又不停努力尝试着压抑自己的悲伤。
“凯琳，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似乎，也不想让我知道，但，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凯琳，无论你希望什么，无论你想做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我…..无论如何，也会接受的，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你的，请你相信我。”
佩洛丝几乎是拖着脚步，踉跄地离开花园。每走几步，她就念念不舍地回头看一眼凯琳，直到看到几个女仆走了过来，她才一咬牙，一狠心，加快脚步地走了回去。
不敢再犹豫了，自己只要一停歇，内心就会抑制不住地崩塌。
“佩洛丝，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也不要……再去浪费时间了，”左思右想，佩洛丝终于下定了决心，如此在心中提醒着自己，“你忘了吗？现在你的目标是什么？不是向她告白，也不是同她恋爱，而是，要拯救她的生命啊，佩洛丝，如果，如果能破解生命的奥秘，如果能令凯琳摆脱病痛的折磨，到了那个时候，再向她展现自己的心迹，也不迟，难道不是吗？”
现在的凯琳暂时并不能接受自己的爱，这一事实，可谓是无比地清晰明确，就算是自己再急于求成，无非会像今天这样，徒增二人的烦恼，甚至，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最近太过得寸进尺，才会令凯琳为难的吧？
“应该努力了，佩洛丝。”
轻轻催动魔法，佩洛丝令自己的身体缓缓飞起，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书房。锁上房门，走进地下书库，佩洛丝把门一关，翻开书本，奋笔疾书，再也不愿理会其它的事。
“大小姐……对……对不起……”
另一边，在花园里，凯琳依旧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知道，自己今天做了身为一个仆人最不称职的事情——令大小姐伤心。这样的行为，是绝对不能被原谅的，但…...
心脏隐隐作痛，身体呼吸困难，头脑微微发晕，幸好，自己这次到底还是撑了下来。
“可……大小姐，请宽恕我，有些事情，真的，没有办法对您诉说…..”
是啊，这种事，自己如何能说出口？告诉大小姐，自己在梦中和她亲吻，和她狎戏，和她做这些违背诫命的亵渎之事？如果让大小姐知道了，她会怎样看待自己，看待这个明明生命所剩无几却还如此邪念丛生的自己？
“我……我会努力的，大小姐，等我终于能克制自己的邪念，用纯净的心服侍您的时候，我一定……”
天气晴朗而温暖，花园艳丽而馨香，但是，凯琳实在是没有心思去享受这些了。
“简，大家，我们回去吧。”
“可，大小姐吩咐过我们，要……”
“没事的，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休息，而且，大家都很忙，怎么能为了我浪费大家的时间呢？”
向过来的女仆一一报以微笑，凯琳提起裙边，徐步离开了花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