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启示录

第175章 往昔的史诗

“呼,我差点以为你们打算到‘海洋英雄’去讨论剧本呢。”

“哈哈哈,我倒是很想,但,我们的学妹可不答应啊~~”

“哎,伊薇特和佩妮莱,你们小点声吧,这里可是图书馆,学生会成员要带头遵守规定,明白吗?”

“嘿,这可和出发的时候说的不一样啊,阿尔托学姐,你不是说,周日上午图书馆没人,我们到那里可以尽情地一边查资料一边讨论吗?而且现在确实没别人,我觉得你的判断很对!”

“虽说如此,但我现在还是觉得不应该惯着佩妮莱你的坏毛病,等等……你这水壶里这味道…….是把酒装来了吧,啊?”

“唔,诸位学姐……”

伊薇特、佩妮莱与阿尔托突然安静了下来,三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比吉特,后者正在爱洛依丝校图书馆的书桌上认真翻阅着堆积成山的书籍与手边的记事本。

“那个,那个,我觉得,可能我们需要稍微安静一些……”

比吉特无意间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三位学姐忽然紧紧地盯着自己,她那张透着稚气的脸上顿时泛出了可爱的潮红。

“啊,对不起!”

“真是不好意思啊,”佩妮莱忙走上前,轻轻地揉了揉比吉特那因为长时间伏案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肩颈,令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惬意的神色,“我们三个聊起来总会忘乎所以……”

“嗯,帝国人是真的很喜欢英雄故事,”伊薇特翻开一本书,扫了一眼目录,又很快地合上了它,从书架上拿下了下一本,“但很可惜的是,大部分侵略和征服别人的英雄。”

“毕竟,三千年前,圣艾比昂帝国还只不过是艾比昂这一座小小的城邦,而如今,它却是一个纵横三个大陆的大帝国,”阿尔托扫了眼书架上那堆厚厚的史书,说道,“帝国的历史,本质上和古维格一样,就是一部征服和并吞的历史啊。”

“那这可就棘手了啊……”佩妮莱双眉紧蹙,视线随着比吉特一道落在比吉特面前那本又厚又大的史诗故事集的书页上,“其实守护家园的故事,也不难找,但我们想找的是…….”

“纵使国土沦陷,却勇于反抗并为之牺牲的英雄,”伊薇特很快接上了佩妮莱的话,“这样才能让我们,让我们在这异国的同胞们,一同感受到我们寄托其间的感情。”

“这个问题,我们没有办法欺骗自己,”阿尔托也把目光投向了比吉特面前的书页,她的眼眶红润了,泪水在眼中泛起,“说句……可能有些自私的话吧,我……真的很害怕看帝国流传的这些守卫家园的英雄的传说,因为我不敢去幻想……我又敢去幻想什么呢?他们拥有自己的国家,他们拥有一个自由而独立的家乡,他们…….我真的羡慕他们啊,能有机会为这样一个家乡而将生命与热血抛洒…….而我呢?从我降生到这个世界起,我就已经是失却了母国的孤儿,从我拥有意识起,我就已经是沦陷在异国手中的奴隶,守卫家园?我们有独立而自由的家园可以守卫吗?”

伊薇特刚扫视完一本书,正向着书架伸手,打算抽出下一本。但她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攥成了拳头,颤抖了片刻,却又无力地松开,缓缓地垂了下去。

她依旧面对着书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如同石雕一般凝在了原地。佩妮莱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完全不难留意到,她那微微颤抖的身躯中,血液正在燃烧沸腾。

同样的颤抖,也从搭在比吉特肩膀的手上传递了过来,佩妮莱的掌下意识地往前抻了抻,“吧嗒”一声,一滴热泪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比吉特,你……..”

“啊,对不起,姐姐大人…….”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比吉特连忙摸出手绢,狠狠地抹了几下眼睛。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显得平静自然,但佩妮莱不会认错她那满溢着屈辱、愤懑与不甘的目光——这是独属于雅兰人的目光,佩妮莱一向如此认为。

“我们……是不是可以创造一个?”

“比吉特,你的意思是,我们虚构一个契合我们需求的英雄故事,然后以此创作剧本?”

“嗯,这样剧情上也可以更自由……”

“这样本应是最好的选择,”阿尔托皱了皱眉,说,“但我们不能冒这个险,纯虚构的故事,意味就太明显了,被人举报到国王那里一定会给我们的家人惹来麻烦的。”

“如果是真实历史,他们无话可说,但如果是我们自己的虚构…….那真是太有借题发挥发挥的空间了……”伊薇特也连连摇头。

“爱洛依丝的那几个古维格留学生,一定在迫不及待地搜罗我们的把柄吧,”佩妮莱也收敛了脸上的微笑,“我是真佩服古维格的大手笔,每年花大价钱向帝国派遣留学生,独独为了监视流亡在帝国的雅兰人。”

“唔…….”比吉特抓住手中的笔,抵在唇边,眼中若有所思。良久,她的双眼忽然一睁,重重地拍了拍手。

“有了,姐姐大人,会长大人,还有阿尔托学姐!”

“哇,你有思路了?”

“嗯,我觉得,我们是不是方向找错了?我们先入为主地想找‘帝国’的英雄故事,但帝国历史上并没有被外敌彻底占领并吞的时间段…….”

“我们寻找别的地区的英雄故事?可这样一来…….在太阳日的祭典上表演就不太合适了……”

“我们为什么不去翻翻维奥蒂亚的史诗,找找他们的故事呢?”

“对啊!”

比吉特这句话,瞬间让三人恍然大悟。

圣艾比昂帝国虽然地跨三个大陆,但其文化和政治意义上的核心依旧是灵克宾大陆。而位于灵克宾大陆上的帝国核心领土,可以依据历史与文化明显地分为两个部分:东部与西部。其中东部以帝都奥古斯堡所在的维奥蒂亚半岛为核心,西部则以艾比昂所在的坦泽尔半岛为核心。

在上古的历史里,这两个半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维奥蒂亚半岛是公认的灵克宾大陆的文明摇篮,早在帝国崭露头角以前的千年就有着辉煌的文明,其最早的文明遗址,甚至可以上溯到四千年之前。

在那时,维奥蒂亚人才是央海真正的主宰者,他们的商船在央海纵横驰骋,四处输出着商贸与文明。三千余年前,也正是一小批维奥蒂亚人在坦泽尔半岛定居,才为尚处于蒙昧时代的艾比昂带来了文明的火焰。

尽管在那之后,随着历史车轮的滚动,盛极一时的维奥蒂亚文明逐渐衰落,新崛起的圣艾比昂帝国以无敌的姿态横扫了央海,将已风光不再的维奥蒂亚半岛也纳入了版图,但帝国几乎随处可见维奥蒂亚文化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帝国的政治与经济中心向东移动,尤其是在奥古斯大帝将帝国的新都设立在了维奥蒂亚半岛东北端的奥古斯堡以后,这片古老的土地奇迹般地重生了。整个帝国刮起了一股崇尚维奥蒂亚文化的旋风,而维奥蒂亚人的历史故事与英雄史诗,也被接纳为了帝国文化的重要部分,甚至,大部分的帝国贵族家族就是维奥蒂亚人的后代,其中最知名的例子,莫过于帝国显赫一时的八大公爵中的科普兰家族、范西塔特家族、艾奇逊家族、杜邦家族与理查逊家族。

“我怎么忘记了维奥蒂亚呢?和艾比昂不同,他们可从来不缺乏被侵略、奴役与反抗的历史啊!”伊薇特如梦方醒。

维奥蒂亚地处灵克宾大陆与赤塔大陆交汇的要冲之地,自古以来便是文明交汇碰撞的前沿,先后有多个强大的帝国觊觎着这片强大而繁茂的土地。而在蒙昧时代,与来自东方的那些古老而强大的伟大帝国相比,维奥蒂亚又看起来显得弱小而不堪一击:作为一个狭小多山的半岛,这片土地并不适合大规模种植粮食作物,也自然地因为地理的区隔而无法形成统一的帝国,四分五裂,城邦林立,是维奥蒂亚长期以来的风貌。

来自东方的武力不止一次地入侵这里,却无一例外地铩羽而归——但这仅仅是维奥蒂亚半岛。那些位于海洋的彼岸,缺乏大海掩护的小赤塔半岛西部沿岸的维奥蒂亚城邦,则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它们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被侵占—起义—复国—再被侵占的过程,期间不知谱写过多少宏伟壮阔的英雄史诗。

“维奥蒂亚古代戏剧就很发达,由维奥蒂亚古代戏剧改编的题材可从来是帝国话剧与影片的最爱,”比吉特边说边兴奋地一把拉开椅子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提起制服的裙摆,朝着书架奔去,“所以我们应该从维奥蒂亚的史诗里找,那里一定能找到我们想要的素材!”

“好呀,太棒了!”佩妮莱向左看了看伊薇特,向右瞧了瞧阿尔托,两两击了掌,“我们也加油,争取快些找到我们想要的素材,然后就可以考虑我们的剧本了!”

“离太阳日还有五周,加油!”


“…….”佩洛丝只穿着一件轻薄的丝制内衣,端坐在椅子上,眼睛冷冷地望着正用魔杖细致地扫描自己全身的普尔曼医生。

“请科普兰小姐少安毋躁,这次是一次彻底的全身检查,所以可能需要多花一些时间……”

“非常感谢,但请不要耗费太久,”佩洛丝的声音依旧是那样甜美可人,但因为缺乏感情的起伏,难免显得有些冰冷,“我可不希望浪费一个下午的宝贵时间,我的每一分钟都价值千金。”

“嗯,快了,”普尔曼医生的动作依旧是不紧不慢,但她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却彰显着她魔力的剧烈消耗。

“稍停一下吧。”佩洛丝说话了,平静,却坚决。

“好。”普尔曼医生顺从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预备着佩洛丝从椅子上起身,但却没等来这样的动静,取而代之的,是丝帕的馨香、少女香甜而温热的鼻息、以及丝绸摩擦在额前时传递来的轻柔温婉的触感。

“小姐?!”

普尔曼医生吃了一惊,原来佩洛丝凑过了身来,伸出小手,正用那精致的丝帕细细地擦拭着她额前与脸颊上几乎已经要淌下的汗珠。

“我希望您能快一些,但不希望您累一些,普尔曼医生,”细细地将普尔曼的整张脸都擦拭了一遍,佩洛丝方才叠起了自己的丝帕,坐了回去,“用您觉得舒适的节奏来为我看诊吧,不要这样消耗魔力,您是女性,在家宅里停留多久都不会有问题的。”

“谢……谢谢……”这样的动作大大超乎了普尔曼的预料,她受宠若惊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年幼的病人,举起了魔杖,认真探查着。

良久,她又拿出了一卷又厚又大的羊皮纸。她将魔杖对准了羊皮纸,纸上顿时显露出了无数复杂凌乱的图像。

“有什么结果吗?”直到普尔曼仔细端详了羊皮纸许久,佩洛丝才徐徐地开口发问,依旧是毫无感情,但普尔曼却觉得每个词都充满了温度。

“嗯,小姐,因为是彻底的全身检查,所以我可能需要把这些结果带回去分析,大概两周后才会出结果。”

“两周后啊…….”佩洛丝的双眼微微合拢,仿佛在心中思索着什么痛苦却又令人怀念的往昔,“两周后,那就是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也是我的母亲为我而承受痛苦的日子呢…….”

“佩……科普兰小姐……”

“话说,我的母亲天生体弱瘦小,根本就不适合怀孕,在怀上我之前,还流产了一次……”

佩洛丝的口中低声呢喃着,像是在询问普尔曼,又像是在自语。

“嗯,是,是,是这样…….”普尔曼的声音有些凝重,但也并不怎么慌乱。这个对母亲怀着无比的热爱、回忆与愧疚的女孩,自从母亲逝世后,每到生日前夕都会如此自责。

“她在生下我的时候也是痛苦而危险,我比想象中更早地来到了人世,而且还给她带来了很大麻烦……我的母亲,她足足痛苦了一天两夜才得以解脱,我差一点就夺去了她的性命,是吗?”

“有人,对您说了?”普尔曼的语气稍稍有些颤抖。

“我一直就知道,虽然您、仙蒂还有母亲,都在骗我说我降生得十分轻松,”佩洛丝的脸色在平静中充盈着感伤,她看了看普尔曼那闪躲的目光,继续说道,“但,您也应该知道,我可以窥探人的心声,我也更可以窥探母亲的记忆,因为我的母亲习惯将她的思想记录下来。”

“这个,我,我知道,”普尔曼说到这,语调反倒平静了下来,“科普兰小姐,您是想,询问我什么呢?”

“其实以前我本不该关心这些事的,因为它,大概是属于我母亲的秘密,”佩洛丝轻轻叹了口气,“但现在不一样,普尔曼医生,我需要追上我的母亲,我也更需要追上她的心,有些事情,我也该知道了。”

“请讲。”

“母亲的那次流产,是在您这里做的手术吧?”

“嗯,是。不过,确切地说,是她自己用魔法做的手术,我所做的,只是和仙蒂一起在一旁看护他。”

“但这件事我必须感谢您,甘愿为我母亲冒如此巨大的风险。”

无论是在《圣典》中,还是在圣艾比昂帝国的世俗法律里,堕胎都是一件不可饶恕的罪行。主动堕胎的妇女可能面临最高二十年的监禁,而提供堕胎服务的医生则更加危险,一旦被捕,唯一可能的判决是——绞刑。

“这其实没什么,帝国的法律通常只是为平民设计的。”普尔曼医生的嘴角扬了扬,笑得显得有些轻蔑。

“我听说,那是个男孩,而这也是我的母亲选择堕掉它的原因?”

“嗯,是,当知道自己第一次怀上的是一个男孩的时候,她马上就向我提出了她的要求。”

“这还,真的值得思索啊…….”佩洛丝望向了窗外,在暮春那已经显得有些炽烈的阳光下,窗前的那幢侧楼的白色大理石墙壁显得格外明亮而光洁。

“为什么我的母亲一定要生下我,而为什么偏偏被生下的就是我呢?虽然母亲告诉我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心愿去选择未来的路,可她到底,把怎样的期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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