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午夜的献祭（上）

“啊！！！！！”

黛丝再一次从噩梦之中惊醒了。

还是那熟悉那宽敞而奢华的房间，还有那四脚床的华盖、柔软的床铺、轻柔的被褥，以及古朴典雅的熏香。

米黄色的窗帘不再透过光亮，可以感受到窗外夜色的深沉。雅致的黄铜灯具上，魔法灯散发着柔和喑弱的微光，对睡眠毫无妨碍，却足以照亮足下的道路。

“啊，又是梦啊。”

来到科普兰家宅已经整整一天了，自己可谓是得到了盛情的款待，可内心中的阴翳却难以抹削。她的身体极度疲惫，但入眠却是一件令她恐惧的事情，因为只要闭上双眼，一幕幕的噩梦就会汹涌而至，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会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可怖的卢瑞亚家宅，梦见那可怕的女仆长奚落、凌|辱自己的场景，梦见自己被关进那恐怖的地下黑屋；她会梦见那恶魔般的卢瑞亚侯爵狰狞的面孔，梦见他的魔爪将自己活活撕碎吞噬；还会梦见那如同恶魔帮凶般的恐怖管家，见到他拿出九尾鞭，又见到他的头颅迸裂，脑浆和血液溅满墙壁，天塌地陷，黑色的魔力将自己的身躯包裹......

不想睡觉，但身体却莫名其妙地疲惫。白天明明没有被安排任何工作，可晚饭后一回到房间，就恨不得扑倒在床上。等到在梦魇中惊叫着睁开眼睛，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房间里没有放钟表，无从判断时间，但从深重的夜色看，大概也就是子夜时分吧。

身体依旧疲惫而沉重，连手指都不想动弹一下；眼皮如同灌了铅一般，宛若千磅之重，难以睁开。

最好的选择，大概是闭上眼，再睡一觉吧。好好地睡上一觉，黎明就会到来了。

可是，黛丝无论如何也难以再次入眠。

她的头脑渐渐清醒，意识也逐渐恢复，她这才意识到，光明消逝，暗夜到来，这幢自己见所未见的奢华大宅，可以变得如何诡异而可怖。

“？！！！”

房间是为两个人准备的，对于黛丝而言实在是太过宽敞了。房间内大部分的陈设，都隐匿在昏暗的微弱灯光投射的阴影之下，那古朴奢华的气质，此刻却给人一种鬼魅般的可怖气息。

黛丝并不喜欢魔法灯。在帝国，最常见的照明工具是蜡烛，稍微富裕一些的人家会用上鲸油灯，只有那些最富裕的、拥有卓越魔法能力的贵族，才会阔绰地使用上魔法灯。魔法灯的气息是与那些火焰带来的光明不一样的，它毫无温度，也不会因为空气的流动而摇曳，稳定而冰冷，空有光明，却感受不到半点温暖和活物的气息。帝国的平民们给魔法灯起了个绰号——“天堂灯”，形容它如天堂一般美妙高贵，却也如同天堂一样，与死亡的世界相伴相随。

一阵阵寒意冲击着黛丝的心房，她一翻身从床上站了起来，这才注意到自己连睡衣都来不及换上，身上还穿着科普兰家那美丽考究却有些繁复的女仆装。

“我......我就这么睡着了？呀，该不会......”

黛丝吓得连忙穿上被甩在地上的黑色玛丽珍鞋，对着梳妆镜仔细查看，万幸，大概是自己被梦魇压得动弹不得的缘故吧，衣服上竟然没有留下褶皱的痕迹，这才令她长舒了一口气。

“唉，我是不是，也该申请一个室友呢？”

望了望屋子另一端空着的那张四脚床，黛丝叹了口气，想着。

她倒是理解了这座宅邸的主人为何要花大价钱雇佣如此之多的女仆，这样的一座宅邸，若是没有足够的人烟，大概会变得非常可怖的吧？

“出去走走吧。”

不敢睡，也睡不着，独守空房也无事可做，连个聊天对象也没有，黛丝突然开始厌烦起了这间奢华却无趣的房间。她站起身来，拉开门把，走了出去。

“嗯？”

走廊里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白天随处可见的女仆们此刻却不见了身影，放眼望去，只余下了那精美考究的装饰、庄严的塑像，以及回廊上一幅幅挂着的出自名家之手的珍贵油画。

白天的时候，黛丝虽有震撼，但或许是紧张激动的心情和忙碌的脚步，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令她不及感慨；到了此刻，她才终于感受到——这里，实在是太大了。

足有五层的宅邸，繁复的回廊，宽广的大厅，作为一间别墅而言，这幢建筑显得过于宏伟。类似宏伟的建筑黛丝并非没有经历过——在卢瑞亚家服侍时，她偶尔会被派遣去卢瑞亚家族位于领地上的城堡。帝国的贵族们位于自家领地上的城堡确实会被修建得宏伟高大而壮观，但在寸土寸金的帝都，能拥有这样一座宅邸和庭院，不知需要耗费多少奥雷。

当然，黛丝深知卢瑞亚这样一个小小的侯爵，财力自然不可能同贵为帝国首富的科普兰家相比。但是，如此的巨大真的有必要吗？毕竟，看起来， 生活在这座家宅中，可以被称为主人的人只有两人，可为了维持这座巨大宅邸的运作，倒是要额外雇佣百人之众的人力。

也许这就是贵族吧？浪费是一种奢侈的特权，没有理由不使用。

黛丝的心中不住地胡思乱想，沿着空旷的回廊，徐步向前走着。

走着，走着，又不知过了几许时间，黛丝忽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等等，为......为什么会......见不到人呢？”

走上走下，走左走右，黛丝自觉已经转了不少地方了，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这并不是寻常的情况，作为当过好几年女仆的人，黛丝很清楚贵族宅邸通常的规矩。每当夜幕降临，是主人休憩的时间，但却不是女仆们可以安心睡大觉的时候。夜晚的工作依旧是繁重的，她们需要小心地照料这座宅邸，巡视漏洞，清理死角。通常情况下，女仆们会用轮班的方式决定值守夜晚的人选，但由于绝大部分人都会把这视为一件苦差事，因此在黛丝的记忆里，值守夜班经常成为惩罚犯错者和教训新人的手段。

“难道科普兰家宅没有值守夜班这件事吗？”

不，绝不可能。且不说这件工作的意义无可替代，再仁慈的主人也不可能允许缺失了这一环节，就算作为“女仆”的工作可以暂停，那么作为“护卫”的工作呢？据黛丝的了解，科普兰家宅可是禁止男性进入的，显然不可能有男性护卫的存在，那么，女仆们如果还要兼任护卫的职责，怎么可能在最危险的夜晚缺位呢？

疑惑越来越重，置身于这样一幢空旷的大宅中，黛丝的心中忽然涌上了些许惶恐。

“这边去不得......我记得沿着这边走下去就是主人们活动的区域了......走另一边吧。”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个岔路，凭借白天的记忆，黛丝准确地分辨清楚了自己该选择的方向。岔路口摆着一台黄铜座钟，座钟上的指针现显示，现在是夜晚的十一点四十分许，距离子夜已经很近了。

分岔路的另一端通向的是一片无人居住的区域，在白天黛丝已经来过这里，这片区域被作为了储藏室，储藏着包括数千件瓷器在内的珍宝。

越是接近，黛丝的心中越是涌起了一种诡异而恐怖的感觉。这片区域不仅无人居住，而且灯光也变得昏暗了起来。踏足其间，黛丝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魔法气息。

这座宅邸处处透着不寻常，处处遗留有魔力，这是黛丝知道的，就在刚刚过去的那个白天，自己还亲身感受了一下这里的“神奇”。但在那个时候，或许是明媚的阳光驱散了惶恐，或许是喧闹的人声掩盖了感官，黛丝并未觉察到任何异样。可是此刻，在这万籁俱寂的子夜时分，黛丝才注意到，有一种鬼魅而阴邪的感觉，猛烈敲击着自己的心灵，令自己本能地感到害怕，鸡皮疙瘩直冒。

“唔，算了，还是别去了吧，原路返回，到客房那边好了。”

科普兰家宅的主楼呈“T”字型构造，靠近庭院大门的一横是主人们的生活区域，包括了大厅、餐厅、厨房，以及供主人们使用的卧室、书房和被改造为储藏室的区域。靠近后方花园的一竖则是客房及辅助设施的所在地，足足有超过两百个房间，即使是容纳四百人居住都绰绰有余。这些客房中的一半被开辟出来作为女仆们的居所，也许自己的新同伴们此刻正在这些地方就寝，所以宅邸才会显得如此空旷静霭吧？

“还是去有人住的地方比较好，这里太吓人了。”

作出了决定，黛丝正要转身，可就在这时，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人影。那人影出现在储藏室区域，看上去似乎穿着女仆装，尚未待黛丝看真切，便消失在了视野盲区。

“诶？难道说，值夜班的女仆们现在在那边工作？”

黛丝马上提起了兴致。

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发展，那一片区域存放着大量珍贵而娇嫩的珍宝，既需要安全，又需要保养，夜班的时候需要到那边工作是十分正常的安排。

“那我还是赶紧过去吧，没准能被安排上工作呢，至少，能帮帮忙也好啊。”

对同伴的渴望令黛丝改变了原先的计划，她追寻着那道人影，尽量保证自己的脚步轻盈，一路疾走了过去。

“人呢？唔，我看看......啊，那边！”

穿过走廊，黛丝急匆匆地四下张望，寻找着方才瞧见的那道人影。可是这片区域的灯光实在是太过昏暗，采光也不佳，在子夜时分的黑暗里寻找一道人影着实是勉为其难。幸好，黛丝还算是拥有一份不错的眼里，终归是令她捕捉到了那稍纵即逝的身影。

“你好，等，等等......”

黛丝很想向那道人影打个招呼，无奈距离太远，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她也并不好大声喊叫，以免惊扰了主人。

没办法，只有继续追上去了。

黛丝看到那人影打开了一扇房门，走了进去，连忙紧紧跟随其后，也打开了房门。

“唔......这是什么地方.......”

一打开房门，黛丝就有些后悔了。

原来房门背后是一个储藏间，储藏间内弥漫着一股石膏与岩石的气味。存放在这里的是上百尊雕像，有大有小，材质各不相同。它们的雕工都十分精美，用料也颇为讲究，一看便知都是出自雕刻大家的珍品。只是，在这灯光昏暗的房间里，这些栩栩如生的雕像莫名给人一种诡异而怖惧的压抑感，仿佛被无数双死物的眼睛注视一般。

“那，那个......你好？”

黛丝赶紧向前方的身影打了声招呼，却不想，对方并未理会自己，也未在房间里停留，而是径直走向了另一端，打开了房间的另一扇门，走了出去。

“呼......是没听到我吗？”

黛丝这么想着，紧紧地跟了上去。

“嗯？！”

猛然间，黛丝觉察到一束目光正从侧面注视着自己，她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只见一颗悬在半空中的人头，正瞪着那双死不瞑目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啊！！！”黛丝大叫了一声，连连后退。

“那，那是什么？！”

黛丝惊慌失措，沿着来时的路跑向门口。她急匆匆地想拉开门把，在昏暗的灯光下却没找准位置，而是不小心触碰到了旁边的一个按钮。

“啪！”

房间内霎时间灯火通明。

“啊......原来......”

黛丝回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闹了个笑话。方才盯着自己的并不是一个人类的头颅，而是一尊石膏人头塑像。它摆在一个橱柜之上，制作得精良优美，神态栩栩如生，一双眼睛尤其传神，绝对是某位顶尖雕塑家的得意之作。

“呼......原来是我.....自己吓自己啊......”

黛丝拍了拍留有余悸的心口，自嘲地笑了笑。她拉开了房门，顺手按了下自己刚才误触的按钮，令灯光回到了自己进来前的亮度。

“唉，刚才那么一折腾，她是不是已经走远了啊......等等？”

回到走廊，黛丝正打算继续搜索自己方才追逐的那个身影，忽然之间，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我在这边走了这么久了......总不会......一个人都没遇上吧？”

对，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自己方才追逐那个身影，是因为自己想找到工作中的同伴，是自己认为，值守夜班的女仆们，应该是在这一片区域工作。可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走了许久了，怎么会一个其他人都没看到呢？

回想到自己昨天晚上的经历，黛丝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恶寒。

“该......该不会，我......又遇上歹人了吧......”

这片区域存放着如此宏量的珍宝，不可能不吸引觊觎的目光，若是方才自己看到的人影，不是自己找寻中的同伴，而是趁着子夜潜行至此的窃贼，那岂不是......非常危险？

“不好，此地不宜久留，我还是快些回去吧......”

黛丝转身要走，可才刚走几步，心中便犯了难。

“唔，我刚才，是从哪条路过来的啊？”

才来到这宅邸一天，黛丝对宅邸的绝大部分构造都十分陌生。若是按部就班地行走还好说，可方才她一味地追逐那个人影，在灯光昏暗的回廊飞速行走，哪里还忆得起自己来时的路？

“就......就这么走吧......”

无计可施，黛丝只好凭着自己的感觉行走。走了好一阵，当她转过一个回廊的拐角时，猛然间发现，自己刚好与自己追逐的那个身影打了个照面。

“啊......你......你好？”

本能地打了声招呼，黛丝注意到面前这个人穿着与自己一样的，科普兰家宅的女仆装。可当她抬起头，望见面前那人的脸时，霎时间魂飞魄散，毛骨悚然。

只见这人的脸，是一个女性的脸，装扮考究，看上去是一位美丽端庄的女性。但是，这张脸表情木讷，形容呆滞，没有半分生气，一颦一簇都好似机械般，不像人类，倒像一具窃据了人类皮囊的僵尸。

“啊！！！！！”黛丝发出了一声无可遏制的尖叫，恐惧地向后退了几步。也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悄然从背后搭上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