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午夜的献祭（中）

“啊！！！！！你干什么？想吓死我吗！”

耳旁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尖叫声，紧接着是一阵抱怨。

黛丝转头定睛一看，顿时松了口气。在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女孩，她穿着科普兰家宅的女仆服，皮肤黝黑，身材修长，娃娃脸上标致的五官显得活力十足。她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皮肤虽然黝黑，但那咖啡色的细腻肌肤与骨感匀称的身材却显得健康富有美感，带着些许肌肉线条的手臂暗示着她的强壮与力量。

她说话的声音很大，语速很快，却一点也不令人讨厌，因为这是如同春日里的朝阳般的青春活力，充盈着生命萌发的气息。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黛丝连忙转过身，一个劲地向这个女孩行礼道歉。

“唉……是昨天刚来的姐姐对吧？好啦好啦，我也就是刚才被你的尖叫吓了一跳，不用这么道歉啦~~”

“谢…….谢谢。”尽管放下了心来，可望了望身旁那个诡异可怖的“女人”，黛丝仍旧是心有余悸。

“你是被她吓到了？哈哈哈，别害怕啦，如果在科普兰家宅工作，你要学会和她们打交道，她们是人偶，是这个宅邸的主人科普兰夫人制作的魔导人偶，她们虽然不是人也没有生命，不过不用害怕哦，她们可是我们非常可靠的好帮手呢！”

“啊，原来，是，是这样吗？”听到这番介绍，黛丝终于松了口气。她转头又看向那个“女人”，在知道了她是人偶的前提下，那木讷呆滞毫无生气的面庞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可怖了。

“对啦，每一个人偶都是有名字的，比如她的名字叫康妮，嘻嘻，和宅邸里那个叫康妮的女仆可得分清呢！唔，我是不是还没自我介绍？我叫琼斯，象鼻城的琼斯，很高兴见到你！”

开朗而活泼的洪亮嗓音驱散了夜晚的黑暗凝结的恐惧，灯光昏暗的回廊似乎也不再那么令黛丝怖惧了。她向着这位比自己年少的“前辈”连连行礼，热切地握住了她的手。

“琼斯！你好你好，嗯，你是来值守夜班的吗？”

“实话实说，琼斯是睡不着起来溜达，”琼斯欢快地在走廊上蹦跳着，宛若跳着圆舞曲般转着圈，“平时我经常值守夜班的，可是明天要放长假了，朵拉女仆长于是就没给我安排，诶，明明休息一晚上挺好的呀，可我大概是忙习惯了吧，睡不着！”

“放长假？！”黛丝的心头忽然一紧。

对于女仆而言，“放长假”可绝对不会是一个好词。这是一项全年无休，必须时刻为主人辛勤服侍的工作，若是哪个女仆被要求“放长假”，几乎等于是开除的委婉说辞了。

早在奥古斯大帝的时代，人身奴役性质的奴仆已经被帝国法律禁止，但对于那些出身自一无所有的家庭的女仆们而言，自由依旧是遥不可及。她们必须忍受繁重的工作和苛刻的主人，乃至打骂和凌|辱，因为一旦因为什么理由被“放长假”，就意味着失去一份关键的生计。

“你……是要离开这里了吗？”黛丝的声音变得凝重了起来，她的语气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了琼斯心中的伤口。

“是啊，要回老家去。”琼斯的表情却显得十分轻松，甚至表现得十分兴奋。

“被开除会是这样令人开心的事情吗？”黛丝感到百思不得其解，随即却想到了什么，心情顿时变得更加紧张了，“难，难道……这里的工作其实非常艰难，以至于离开这里是如释重负的解脱？”

细想想，这确实也不是十分令人意外的事情。自己在白天经历的那一切，太完美也太舒适了，这份幸运，根本不是自己这样一个一直与霉运相伴的人能够有资格拥有的。

“魔女的巢穴”，这是黛丝在礼拜时，时常会听见的来自神父的话语。那些代卡奥斯行言的男人们，对这座宅邸总之怀着强烈的痛恨与恐惧，用最可怕的词语形容着它。

这些虔敬的人们应该不会形容错吧？这里，其实……果然还是很可怕的吧？

想起自己目睹到的那一幕，又想起白天珊娜给自己提供的介绍，黛丝的身上又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鸡皮疙瘩。

“在这里，女人会喜欢女人……”

想起自己方才还期待申请一个室友，黛丝恨不得为自己的愚蠢狠狠扇自己两个耳光。自己如果申请到了一个喜欢同性的室友，难道不是自寻死路，等着被亵渎而沾染上违反诫命的罪愆吗？

回想起自己在白天一度以为这座宅邸比卢瑞亚家宅更“正常”，想来大概是自己太天真了吧？才出狼巢又入虎穴，这难道不是自己这种走了霉运的人本应有的命运吗？

思考到这里，黛丝反倒开始释然了，

既然卡奥斯就是要为自己的命运开这种玩笑，自己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泰然处之吧，也许卡奥斯会因为自己的驯服，而稍稍让自己多舛的命运得到些许改观，能和这位琼斯一样，起码落得一个活着放长假的结局呢？

琼斯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跟在自己身后的黛丝内心活动是如何地丰富多彩，她只是牵着黛丝的手，哼着欢快的乐曲，沿着回廊行走着。

“诶，不得不说你长得真漂亮呢，黛丝姐姐，难怪珊娜她们都在讨论你。喂，你能说说吗？你是怎么被大小姐亲自看上的，这故事一定很有趣吧，哈哈哈！不过放心哦，这种事我肯定不会告诉凯琳…….嘻嘻，告诉她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呢？她可不像那种会吃醋的人…..”

“啊？”

原本心情低落的黛丝，听到这番话，顿时变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个…….琼斯，你，不是要离开了吗？”

“啊对，是要离开一阵子，两个月呢，回一趟老家，哈哈，”琼斯兴奋地说着，目光中似乎对自己接下来的旅程充满了憧憬，“这次回家啊，我可得好好让我那个可恶的老爹见识见识女儿的本事，尤其是得让他戒掉酗酒这毛病，哼，喝高了就打人，算什么本事，臭男人！”

“啊？原来是真正的长假？”黛丝这才恍然大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琼斯突然捂住了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怎……怎么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琼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边笑边说，“啊，没想到大小姐还会有这么一面，看上了这么一个有趣的姐姐，太有......那个词凯琳是怎么说的？啊对，太有幽默感了！长假当然是真的啦，难道还有假的长假吗？”

“是……是这样的吗？”黛丝忽然感到脸上一阵阵地发烧——自己方才那番胡思乱想实在是太过令人羞愧了。

“不行，这样还是错误的，这样解出来的函数是复数……”

佩洛丝望了望稿纸上的算式，沮丧地扔下了手中的笔，靠在了椅背上。

她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一盏昏黄的魔法灯，脑海中空白一片。

她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察觉到了突破的时机，明明窥见了自己即将推开的大门，然而，却就是有什么阻碍着自己，如同一层迷雾一般，遮蔽着自己通往答案的路线。

“差一点了，就差一点……”

本能指引着佩洛丝的心灵，那是传说中的第六感，强烈地暗示着答案就在前方。佩洛丝一向对自己的第六感十分信任，如果自己的感觉是如此提醒着自己，那么前方的道路，真的已经临近了。

只是通往崭新世界的道路上，却一直充斥着迷雾与阴霾。这是佩洛丝非常厌恶的感觉——明明期待中的终点已经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际。那些在脑海中转瞬即逝的念头，如同海市蜃楼般，忽远忽近，难以捉摸。有时候佩洛丝仿佛已经抓住了自己需要的灵感，可一旦动笔，结局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驱散这些迷雾，拨云见日，找到正确的路呢？

这片前人从未踏足的荆棘之地，自己探索的脚步该如何行进，才能追寻到那一束光，那一束为凯琳所准备的，生命与希望的光？

“不行，我不能放弃，”顾不得巨大的疲惫与倦怠，佩洛丝再一次地抓起了笔，“加油吧，佩洛丝，不要焦虑，路既然已经看到了，就一定会被你抓住！”

“哎，不过话说回来，真的今天有点奇怪啊。”

黛丝和琼斯并肩行走在走廊上，一句接着一句地聊着天。活泼开朗的琼斯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无所不谈。她聊到了凯琳和大小姐，聊到了自己在宅邸中的见闻，聊到了与女仆同事间相处的趣事；也聊到了自己那远在努比亚的家乡，聊到了自己最爱吃的，母亲做的馅饼，聊到了即将到来的充满着憧憬的旅行。

黛丝也被她的开朗气息感染，渐渐地敞开了自己的心房。两人就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着，也不知过了几许时候。

直到走廊拐角处的座钟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整点钟声的声响，琼斯才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奇怪？你是指......”黛丝好奇地询问道。

“嗯......”琼斯咬了咬手指头，若有所思，“我们走了这么久，怎么一个女仆都没见到呢？你看，那几个在活动的身影全是人偶啊......”

“啊？！”

黛丝浑身的汗毛再一次地倒竖了起来。

“怎......怎么......平时的话，晚上应该有人的吗？”

“晚上肯定有人的啦，这么大的宅邸肯定晚上会有人的......唔，虽然我倒是不知道是不是天天都会有人......毕竟琼斯晚上的工作通常是照顾凯琳呢，对外面的情况也没那么清楚......”

琼斯满心疑惑，黛丝却是毛骨悚然。

是的，扪心自问，到目前为止，自己在这座宅邸中漫步了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遇见。先前追逐那个人偶的身影的原因，不就是误以为能在她行进的方向找到正在工作的同事吗？与琼斯的巧遇确实令自己一度放宽了心，可细想想，琼斯也是和自己一样因为无法入睡而出来散步的呀，那些真正值守夜班的女仆呢？

“琼斯！”黛丝想到这里，连忙抓起了琼斯的手，“我们，我们别在这里散步了好不好，回......回房间，我们回我的房间好好聊聊如何？”

“诶？可以吗？”琼斯的眼上闪烁着光彩，看起来对这个邀约满怀着期待，“可以进你的房间吗？会不会吵到你的室友啊？”

“没有啦，我没有室友，”黛丝连忙摆了摆手，“我昨天才突然来到贵宅，连私人物品都没准备好呢，那房间太大了，空旷得我有些害怕，还正好想有人能陪陪我啊。”

“好呀，那我可就不客气啦。”紧紧地抓着琼斯的手，黛丝大踏步地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去，脚上玛丽珍鞋的猫跟重重地砸在走廊的地板上，发出了“笃笃”的声响。

越是到这时候，黛丝越能感受到宅邸的广大和回廊的曲折漫长。她越是行走，越是心生恐惧，一路小跑到女仆们的休憩区，宛若经历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呼哧，呼哧......”紧张的心情与激烈的脚步极大地透支了黛丝的体力与精力，她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精疲力尽地喘着粗气。

“呼哧......琼斯，可以......啊？！”

拉开房门，黛丝转过身来，刚想欢迎琼斯进门，可就在目光接触到琼斯的一瞬间，她的眼神忽然呆住了。

只见琼斯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的诡异与焦虑，她一口气拽开了一间房门，往里看了看，又狠狠地把门摔上，随后又拽开了下一间，又摔上了房门......

“怪事，怎么.....前辈们的房间......一个人也没有？”

“啊？！”黛丝的内心如坠冰渊，连头皮都发麻了起来。

她分明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的房间周边的这些房间里住着不少女仆前辈，白天还特地同她们打了招呼，这些屋子断然不存在空置的道理。但她又意识到，在自己醒来漫步于这片区域时，空气显得异常地清冷安静，孤寂到不似有人存在一般。黛丝没有考虑去推开房门一探究竟，但本能的感觉曾经提醒过她，自己的身旁，好像并没有什么活物的存在。

“她们难道都去值夜班了？不对啊......”琼斯一连摔上了几扇门，终于放弃了，她再一次咬起了自己的指甲，细心思忖着，“我们什么时候要这么多人值夜班了......而且就算是值夜班，也不可能宅邸里看不到人啊.....嗯？”

猛然间，琼斯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她一个箭步冲到走廊尽头处，拉开了面前的一间房门，冲了进去，一把拽开了关着的窗帘。

“那......那是什么？”

好奇的黛丝也踩着摇晃的玛丽珍鞋，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了上去，一看到窗外的景色，她顿时惊呆了。

只见远处，在宅邸后院的花园深处，闪烁着一团明亮的绿色火焰。那火焰燃烧得颇为炽烈，但却散发着如同鬼魅般的阴寒气息，没有半分温暖，宛若《圣典》记述里那燃烧在幽冥世界中的噬魂之焰。

“着，着火了？”琼斯的表情显得格外地焦急，她一把钳住了黛丝的手，就要往楼梯跑去，“不好，看来大家都是去救火了，我们也得去帮忙啊！”

“那......那真的是火焰？”黛丝的脑子“嗡”了一声，浑身哆嗦得站都站不稳了，“那，那是魔鬼，魔鬼在肆虐吧！”

“什么魔鬼啊，明明就是着火了嘛，哎，算啦，你要是不去，我就一个人去了，这可不行啊，出了火灾，灭火可是我们女仆很重要的工作啊！”琼斯看了黛丝一眼，同情而失望地摇了摇头，随后便迈开脚步一个人跑向了楼梯，一边跑，一边还恶狠狠地叫骂道：

“难怪朵拉女仆长说，要是太阳下山以后有男人敢不经主人允许就闯进来，一概格杀勿论，嘿，这把火肯定是那帮不怀好意的臭男人放的吧！”

声音渐行渐远，留在原地的黛丝思索了一会，咬了咬牙，迈开腿追了上去。

“琼斯前辈，等一下，等等我啊！”

在这样诡异的夜晚，一个人留在这座令人心生怖惧的空旷大宅绝对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况且，若是大家真的在处理一场火灾，自己作为新来的女仆，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