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独家新闻

“快点，快点啊，快，爬到那里去，快点！”

“呼哧，呼哧，康登先生......等一等我......呼哧......这个瀚瓷成像仪很重啊！”

在大赛车场纷乱的看台上，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个身影。这是两位壮年的男士，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都身着制服套装，打扮得十分得体。高瘦的那个迈开两条大长腿，飞奔在前面，手中抓着一本记事本，胸袋上插着一支钢笔，一边跑，一边不忘扯一扯被弄乱的衣襟。

矮胖的那个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被台阶和扶手折腾得磕磕碰碰，几步一趔趄。他的肩上吃力地扛着一个“大箱子”，肩头的沉重令他那看上去粗犷健硕的脸庞上汗水直流，就连光秃秃的头顶也沁满了汗珠。

过了好一阵，也不知跨过了多少艰难险阻，他们终于登攀到了看台的顶端。那个高瘦的男士仰望了一番看台顶端那宽大的围墙，心中盘算片刻，马上下定了决心

“来，准备，爬上去！”

“哎哟，我的卡奥斯，这可使不得啊康登先生，要是从这里摔下去，非得摔断脖子不可！”

“你我不是刚学过飞行术吗？怕什么？听着，亲爱的科伊，想当个合格的记者，这样一点勇气是必须的！看到了吗，唯有站在这围墙顶上，我们才能拍到最合适的相片啊！”

“这......这也太冒险了，我们可......可都不熟练啊......”

“听着，科伊，今天这新闻，你这辈子能撞上一回，那叫撞大运，知道吗？所以我们一定要拍出最好的照片，这样才能做出对得起这运气的独家报道，明不明白？”

“唉，明......明白......但这个怎么办呢？这家伙得有五十磅重，我们怎么把它放上去？”科伊晃了晃大脑袋，指了指自己肩上扛着的那个“大箱子”。

“我想想......”康登双眼微闭，集中精力，尝试用魔法将这个大箱子般的瀚瓷成像仪移动到墙壁顶端区。无奈这玩意实在是过于沉重，又非常娇贵害怕磕碰，以康登这点三脚猫的魔法技术，实在是有心而无力。

怎么办呢？康登急得满头大汗，视线左右游移。忽然，他瞥见了一小段缆绳，顿时心中有了想法。

“科伊，用那根绳子，把机器拽上去！”

......

不知费了几许辛苦，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总之，两人终于爬上了高墙，展开三脚架，把瀚瓷成像仪架了上去。

“这地方，真是太棒啦！！！”

科伊兴奋地大喊道。

这里确实是一处好得不能再好的观望场所。它几乎处于整座大赛车场的制高点，视野开阔，只要略施魔法，便能令场内场外的所有景色一览无余。

一阵微风吹来，吹得科伊的身体稍微颤了颤。围墙比想象中要厚一些，最宽的地方足有四呎——侥是如此，人站在上面依旧显得颤颤巍巍。若是要操作机器，要拍摄可用于报道的相片，风险就更大了。

他放眼望去，眼前的景象令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大赛车场外，偌大的竞技广场上，如今已是站满了愤怒的人群，黑压压一片，无边无垠间杂着漫天飞舞的旗帜、标牌与布条。人声鼎沸着，时不时爆发的齐声怒吼，简直比春日里的惊雷还要更响亮。

这哪里是抗议，分明是地狱里冲出来的恶鬼！

望向大赛车场内，场面却显得有几分滑稽。满场的观众们纷纷顾不上姿态与仪容，也顾不得爱惜华贵的服饰，如同在雷暴来临前匆忙搬家的蝼蚁般行走，从位于大门附近的看台鱼贯而出，急急如丧家之犬，茫茫似漏网之鱼。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比肩接踵，互相推搡着行进，匆忙地跑过整个赛场，前往位于半哩多开外的后门。只有少数“体面”一些的贵族，那些对自己的魔力颇具自信的佼佼者，才能泰然自若地举起魔杖，腾空而起，从众人的头顶上飞离场内。

在帝国的历史上，何曾看到过贵族们如此失态的景象？科伊见状，丝毫不再犹豫，操作起机器，如饥似渴地拍摄了起来。

一旁的康登坐在墙头，一条腿悬在半空，一边晃荡，一边摸出钢笔，在手上的笔记本上沙沙地写着什么。看上去，明天的头版头条，已经要决定了。

“本来以为今天能报道一场精彩的赛车赛，却没想到遇上了这么好的新闻，好啊，好啊，卡奥斯果然在眷顾我吧！”康登手上写着，嘴巴则早已笑得难以合拢，心花怒放。他的视线偶然往场外瞥了瞥，却看见在大门附近聚集着几个本来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靓丽身影。

“这是......贵族家的千金？奇怪，她们出现在这里干什么？”

“劳蕾尔姐姐！”

“罗莎琳德！”

纷乱的人群之中，两只略显纤细的手轻轻地握在了一起。

“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令我意外了......”劳蕾尔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美丽却憔悴的女孩，注意着伤痛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怎.....怎么回事，你这身伤......难道是他......”

“被恶魔咬了一口而已。”罗莎琳德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然而表情上却依旧难掩痛苦。她连忙避开了劳蕾尔的直视，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方向。

“你是和福西特夫人她们一同来的吗？”

“嗯，是的，”劳蕾尔回答道，“看，她们在那边。”

“你们没被吓坏吧......上次你们来贫民区......”

“诶，诶嘿，那次，那次是有点......”

劳蕾尔不禁回忆起了一个月前的那件事，当福西特夫人带领着大家前往贫民区为贫困的女性提供帮助时，一些同伴全程战战兢兢，甚至被那些黑漆漆的孩子们吓得尖叫着逃走。好在，大部分人还是如计划那样完成了任务，但每每谈及此时，尤其是那些滑稽的丑态，罗莎琳德总会嘲笑许久，也令劳蕾尔每次回想起时都会替自己的同伴感到面红心愧。

“不过，这次我们可没有害怕逃跑，所以这次可别再笑话我们了。对啦，福西特夫人的邀约，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是啊，你们这次进步很大，但——”罗莎琳德的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恕我无法接受这个邀请。”

“为什么？”

“罗莎琳德，茶，我把茶拿来啦！”

带着浓郁东方口音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劳蕾尔转头一看，只见来着是一位与罗莎琳德年纪相仿的女孩。她看上去又瘦幼小，皮肤黝黑，头发短得和男人一样，发梢上却挂着一个精致的发卡。她的两手各抓着一个又大又鼓的皮囊，来到罗莎琳德面前，顺手将一个皮囊递给了她。

“谢谢啦，德里娅。”罗莎琳德抓起皮囊，拔开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茶水，脸上露出了惬意的表情。茶水刚下肚，她就迫不及待地把皮囊递到了劳蕾尔面前。

“你也喝一口吧，今天的太阳稍微有点毒呢。”

“啊？啊......”

劳蕾尔的脸上却显露了些许难色，她看着那黑漆漆的显得有些油污的皮囊，犹豫了半天，依旧是没敢伸手将它接过。

“啊对，忘了你还是个大小姐了，”罗莎琳德自顾自地收回了手，又好好地喝了一口，这才重新将塞子塞好。

“罗莎琳德，这......这位姐姐是？”

德里娅打量了一番劳蕾尔，望着她那身精美靓丽、做工考究的墨绿色长裙，显露出了几分敌视和警惕的神色。

“她是我曾经的邻居和朋友，可以算成是我的姐姐吧，放心啦，她和那些贵族还是不太一样的。”

“曾经......现在不是吗？”

“朋友还是，邻居早已不是了，现在我的邻居和朋友是她，她叫德里娅。”

“啊，德里娅，非常高兴见到你！”劳蕾尔友善地伸出了手，但面对这只虽然粗壮却格外白皙的手，德里娅却看起来不太高兴。

“呃......”

“她看来不太喜欢你这样四体不勤的千金哦~~”

“我怎么不勤快了，我每天都会练习剑术和拳击，还有魔法......虽然我没你那么好运能进爱洛依丝，可我也没放松过！”

劳蕾尔的话语忽然变得激动了起来，看上去愤愤不平。

“但你还是靠着父亲的钱过着优渥的生活，对吧，劳蕾尔姐姐？”罗莎琳德的表情却并未舒缓分毫，她斜着头，有些轻蔑地望着劳蕾尔，“可你能理解吗？这些广场上的人，他们的孩子们，绝大部分都没这样的余裕。你知道，在巴希尔区，一个女孩平均多少岁就得出去工作了吗？”

“这......这个，我不知，不知道......”

劳蕾尔在自己的脑海里仔细回忆，她依稀记得自己上一次的贫民区之行，见到了许多抱着各种小商品兜售的小女孩，也见到了不少从纺织厂的门口跑出来的小女孩；她也依稀记得，福西特夫人对自己说过什么“童工”的事。只是，扪心自问，她当时确实没有认真关心这些，更没有心思去了解。

“十二岁。”

“啊？！”劳蕾尔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自己看看德里娅的手吧，看看那只你想握住的手。”

劳蕾尔看向德里娅的手，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只瘦小黝黑的手，它完全没有了少女那般的细腻纤弱，而是显得粗糙而壮实，布满了伤痕与老茧。几道伤疤如同树枝般地交错着，每一条都如同一条长鞭般抽打着劳蕾尔的心。

“这，这些伤......”

“德里娅十二岁还没到就开始去纺织厂工作了，这些伤都是在工作中不小心落下的，她每天至少需要工作十四个小时，像这样的工伤，对于她和其他女工来说，是很常见的事情。”

“......”

“劳蕾尔姐姐，”罗莎琳德强撑起身子，抬起头，那澄澈的眼眸与劳蕾尔正面直视着，“你的父亲，我记得也是纺织业行会的会员吧？”

“嗯，是，”望着罗莎琳德，劳蕾尔点了点头，她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挂着一层如霜的哀伤，“昨天的事，对不起。”

“看来你知道啊，”罗莎琳德的嘴角稍稍咧了咧，“那么，现在可以知道我拒绝邀请的原因了吗？你们没有可能取得成功的，因为你们在依靠着你们要反对的东西，明白吗？”

她那因为伤痛而憔悴的澄澈眼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亮，这一个瞬间，劳蕾尔感觉自己面对的仿佛不是一个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后辈，而是一位参透了人生与世界的老哲人。

“这都是那个魏特斯写的东西说的吗？”

“他给了我启发，但你知道，我喜欢自己写东西。”

“好吧，那，你们这一次，到底有什么计划呢？这么多人一直聚集在这里，也不是出路吧？”

“当然，到了晚上，即使是警察不来驱赶，我们也只能回家，但是，在帝国政府满足我们的条件之前，帝都所有的工厂都不会开工，这是穷人的决心与尊严。”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劳蕾尔点着头，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会告诉福西特夫人的，我们，会尽全力来支持你们。”

“谢谢了，劳蕾尔姐姐，另外，替我向她带一句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什么话？”

罗莎琳德看了看广场上的人群，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你们如果想要成功，就要让自己的声音像今天这样，震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