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科普兰家宅的女仆们（中）

“烦请通报一声执政官大人，就说，比勒尔市长有急事求见。”

一辆加长了两倍的豪华轿车停靠在了枢密院的门前，比勒尔市长穿着宽大的紫袍，晃着矮胖的身躯，神色匆忙地踱到了守在枢密院门前的卫兵面前。

一个卫兵点头示意，转身走进了大门内，不一会，又走了出来。

“抱歉，执政官大人目前正在忙于要事，暂时不便会见，请阁下稍晚些时候再来为好，或者若是阁下有闲，也可事先在休息室里等候。”

“理解，理解，”比勒尔市长满面堆笑，边说还边躬身示意，“但......能否请您通融一下，再去禀告一下执政官大人，就说真的有要紧的紧急事态需要请求执政官指示。”

“市长的心情，在下十分理解，但是执政官大人正在同皇帝陛下的特使共商国是，所以还请市长稍候片刻。”

卫兵的答复非常礼貌，但却令比勒尔市长顿感无地自容。

“啊，多，多谢告知，皇帝陛下与执政官大人为帝国宵衣旰食，日夜操劳，实在是令人钦佩，既是如此，那鄙人就先行告退，若是执政官有闲，可否请阁下再为通禀？”

“自然，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悻悻地离开，比勒尔市长满面愁容，焦头烂额。

“唉.......”

钻进汽车，比勒尔市长紧缩双眉，正打算对司机呵斥几句，却听到了车窗传来的敲击声；一转头，看到出现在车窗旁的面孔，吃了一惊，赶忙又跳下了汽车。

“啊，是你......萨姆纳伯爵！”

眼前的是一位体态健硕的中年男性。他身材高大，古铜色的肌肤看上去没有少经过日晒，尽管人到中年，但却并没有显得大腹便便，而是十分健美，大概是久经锻炼的结果。他的面貌沉稳却又毫无丝毫苍老的感觉，五官端正，面孔棱角分明，粗糙的皮肤也不知是历经了多少战场的风霜才磨砺而得。他穿着帝国军退役将领常穿的军服制式礼服，腰上挂着一柄宽阔沉重的佩剑，胸前还垂着几枚勋章。

一见到他，比勒尔就迎了上去，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地摇晃着。

“哎，老朋友，这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

“呵，比勒尔啊，我来还可能是哪阵风，一定是科伦娜财团的风啦，哈哈哈！”

两人心照不宣地大笑了起来。

“我说，你在科伦娜能源集团的差事，干得还开心吗？”

“开心得很，自己选的活，干得不开心我会去干？唯一烦心的就是那帮骑士家的年轻人实在是脑子太笨，给他们现成的魔力熔炉，他们充能的瀚瓷石都乱七八糟！”

“唉，可我这位置，烦心事可多了啊.......”

两人笑着寒暄了几句，话锋一转，言归正传。

“比勒尔，我猜你现在一定是为了罢工的事头疼着吧？”

“是啊，”比勒尔市长又叹了口气，“哎，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我早就劝过你，要留神爱德华兹公爵，这家伙是头狡猾的狐狸，完全可以要人命的，”萨纳姆伯爵说着话，作了个上车的手势，“你的车应该能送我一程吧，我们正好好好讨论一下。”

“当然可以，去哪？”

“去市政厅吧，比勒尔市长，艾尔德尔女士托我向您传达一些重要的信息，大概会对你很有帮助。”

“哦？”比勒尔的亮眼顿时放出了光，“快说说，是不是关于劳工联盟的？”

“当然是了，”萨姆纳伯爵一边说着，一边还作出了一个神秘的表情，“并且，她还说了一些可能会对你很有帮助的事。”

“快，请，请上车！”

比勒尔市长那阴沉的脸色突然明亮了起来，不等下属动手，他便立刻一把拉开车门，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请问，我们现在是到了工作的时候吗？”

“是的，不过你先不用急，女仆长吩咐的是，让你先了解一下这里的工作。”

走在科普兰家宅那华丽而蜿蜒的回廊上，黛丝一边努力记忆着自己的眼睛所见，耳朵所听，一边不由自主地回忆着刚刚享用的那顿午餐。

那顿午餐可以说是自己几个月以来享受的最丰盛的一顿餐食了，作为女仆们的伙食而言，绝对可谓是奢侈。肉菜、馅饼、各类主食和蔬菜琳琅满目地摆在大餐桌上，海鱼、火腿、腌牛肉和整只的烤鸡任凭取食。餐毕，还可以享用来自“羽思雅”的甜品。

帝国的贵族通常并不愿意让自己的仆人显得太过寒酸，以免失了在贵族交际圈中的面子，不过享受这样良好的待遇，却也是黛丝没有想过的。她回想起自己先前习惯的餐食，虽然保质保量，但却品种单调，肉食也并非每天都能碰到，更别说经过如此精心地烹调了。

“能够在这里工作的人，真的很幸运啊......”

一边回忆，黛丝一边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就她眼前所目睹到，身体所感觉到的场景而言，能被允许在这座宅邸里作为女仆而工作，绝对是一件幸福的事。但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在享受着这些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心悸呢？是因为昨夜的梦魇，还是因为自己昨夜目睹到的那一幕？

“是吗？”珊娜稍稍笑了笑，“不过你大概不知道，在科普兰家族的女仆们，很多人并不愿意来这里工作，啊，不过，想来这里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如你所见，这座宅邸的主人很‘怪’，而且，这座宅邸，也比较‘邪门’。”

“‘怪’？”

“是啊，这点你应该会感受到的吧，既然你是大小姐亲自邀请的……诶，怎么了？”

珊娜忽然发现黛丝的脚步停下了，这个少女呆滞在了原地，脸色变得煞白，浑身颤抖。

“救命，救……”她的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了地上，珊娜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

“还好吗，黛丝，是有什么不好的回忆吗？没关系的，先深呼吸，深呼吸…….”

黛丝努力地深呼吸，但她的身体依旧在颤抖着，双腿也在发软。

她确实想起了什么事。

是的，昨夜的梦魇依旧令她心有余悸，老管家的头颅被炸成粉末的瞬间不住地在她眼前循环往复，宛若一座永远也找不到出口的思维迷宫。她越是希望摆脱它，就越难以忘怀，越令这幕场景在自己心中留下深沉的烙印。

但是，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比这一幕场景更令黛丝惊惧的，是那个制造这一幕的女孩，也就是自己如今所身处的这座宅邸的主人。

她确实很美，美得让人心醉，黛丝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被同性的魅力吸引，但在初见到这个女孩的瞬间，她确实惊呆了，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深深的恐惧。

这个女孩在出手的时刻没有任何的恐惧与犹豫，她只是平静地伸出手，蓄积魔力，释放，就像搭积木一般地轻松自然。那张美丽而充满着稚气的脸蛋，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连眼眸也没有闪烁一下。

没错，正是因为她的幼小与稚嫩，正是因为她的美丽，这是因为她在那一瞬间绝对的冷静，让这样的一幕显得更加邪诡。黛丝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张脸，那张冷静到面无表情，却带着童真稚气的，漂亮的脸。

她当时非常害怕，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死定了。幸好，这个可怕的女孩并没有选择顺手杀死她，而仅仅是把自己带到了这里。

这样的恩惠显然是有条件的，黛丝十分明白，但若是心绪缓和下来，她也意识到这对自己而言是一个值得抓住的契机。

那个被杀死的老管家值得自己去同情或者怜悯吗？完全不值得。在卢瑞亚家宅，这个老管家几乎是所有仆人尤其是女仆的噩梦。他是卢瑞亚侯爵的亲信，也是他的得力助手，卢瑞亚侯爵赋予了他在家宅中掌管一切的大权。为了讨好这个严苛的上司，卢瑞亚家宅中的所有仆人都必须想办法向他献上殷勤——用自己能够给出的任何方式。所有人都畏惧他，因为得罪了这个形容阴森枯槁的老人，下场不是吃一顿皮鞭和禁闭，就是被直接开除出家门。被开除出家门的下场可绝对不好过，毕竟在卢瑞亚家宅工作的仆人们，大抵都有一个欠下了累累债务和税款的家，若是被逐出家门，不仅辛苦劳作的工资会有一部分拿不到手，更要面对今后那困顿拮据的生活。

卢瑞亚侯爵值得自己去效忠吗？更不值得。黛丝今生都不会忘记前些天，那个不堪回首的阴雨天，盛怒之下的卢瑞亚侯爵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思考到这里，黛丝感觉自己的心情逐渐冷静了下来。

“害怕又有什么用呢，我还能遇上比卢瑞亚侯爵更糟糕的主人吗？”

要不是自己的父母至今欠着耕种卢瑞亚侯爵所拥有的土地而必须支付的租金，要不是那场春寒和冰雹夺去了田地里一整年的收成，要不是辛苦采摘的棉花却卖不出价钱，黛丝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愿意做女仆这行。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都渡过奥拉贡河了，那也就只有往前走了。

“谢谢，我没事了，没事.......继续让我看看有什么工作吧。”

“好，”珊娜说着，指了指几个正在忙碌的女仆，“如你所见，清洁房屋绝对是女仆最基本的工作，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家的主人们都不是特别挑剔的人，所以，能做到每周对整个宅邸进行一次清洁就足够了，啊，不过，大小姐和科普兰女士的房间、二人的书房、会客大厅、餐厅、厨房和连接这些地方的主人们常用的走廊，是必须每天打扫清洁一次的，尤其是大书房，因为大小姐通常一天绝大多数在家的时间都待在那里，连休息也不例外。”

“嗯嗯，是不是我现在应该开始同她们一起干活了？”黛丝看着这几个拿着扫帚和抹布，正在忙碌的女仆们问道。

“哈哈哈，热情高是好事，不过别急，还有好多你要参观的呢！”

两人走上了五楼，来到了一处略显窄小的走廊，走廊两旁整齐排列着数十扇房门，房门装饰简朴，从门的间距来看，背后的房间似乎也不大，与这座宅邸中其他部分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这里是......”黛丝好奇地问道。

珊娜神秘地笑了笑，随手拽动一扇房门的把手，轻轻一推。

“啊——”

看到门里的景象，黛丝顿时惊呆了。

房门背后，是一排一排的木柜架，木柜架的高度不高，只分三层，最上层即使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士也能轻松够到。这些木柜架均由某种来自远东的硬木所制，造型古朴精致，满是来自远东的异域风情。

但真正的主角，是摆在这些木柜架上的——瓷器。这种原产自远东的独特陶制品，自从传入帝国以后，便占据了每个帝国人的橱柜。上至帝国的贵族们重金追捧精美工艺品，下至铁币茶屋里粗糙的茶杯，帝国的所有人似乎都迷上了这由泥土与火焰碰撞而成，化腐朽为神奇的魔法般的产物。

数以百计的瓷器，静静地摆放在木柜架上，其中不乏来自远东的古董。在靠近墙角的地方，还摆着几件黛丝见所未见的珍宝——那是用某种色泽光洁圆润的宝石雕琢而成的雕塑，雕塑的形象栩栩如生，充满了与帝国文化截然不同的风格特质，与木柜架和瓷器的造型相得益彰。

这些瓷器令黛丝看得有些眼晕，她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几步。在卢瑞亚侯爵的宅邸，瓷器是女仆们的梦魇。卢瑞亚侯爵要求时刻要保持每件瓷器的洁净与光泽，然而，擦拭清洗这些瓷器是一件风险极大的工作，只要稍不留神，就可能失手打碎某件自己劳作一生也绝无可能偿还的珍品。

“你知道吗，大小姐的母亲，也就是科伦娜·科普兰女士，生前是一个热爱旅游和冒险的人，”珊娜走进了房间，穿行在摆满瓷器的木柜架之间，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品，“这些瓷器，还有这些被远东人叫做玉雕的东西，是她从东方带来的收藏品。清洁这些瓷器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啊，不过放心，我们并不是每天都必须把瓷器仔细地清洗一遍，只要能保证它们不落灰就可以了。”

珊娜转过头，看到畏缩在门口的黛丝，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向着门口走来，挥了挥手，却似乎不慎刮到了一件瓷器。那瓷器在木柜架上晃了晃，最终稳不住重心，从木柜架的最上层直直地朝地面摔了过来。

“啊！！”黛丝本能地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尖叫。

然而等待了许久，那恐怖的瓷器破碎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响起。

“睁开眼睛吧，之前说过的，这座宅邸的‘邪门’。”

黛丝睁开了眼睛，她惊讶地发现，那件瓷器在快要触碰到地面时，竟然悬浮着停住了，徐徐下降。好一会，才轻轻柔柔地触碰到了地板。

“你应该知道，科伦娜·科普兰女士是一位传奇的魔法大师，所以这座宅邸里到处是她遗留的魔力带来的奇迹。当然，‘邪门’的地方也不止是这一种原因。走吧，快到下午了，今天难得大小姐有兴致去花园游玩，你也趁这个机会多了解一下我们的大小姐，和服侍她的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