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演讲

“佩洛丝，她是打算说什么？”听到这里，艾奇逊校长感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别急嘛艾奇逊教授，”旁边的安娜贝拉冷笑地看着他，“看起来，这孩子比她母亲还擅长演讲。”

这些台下的窸窸窣窣显然并没有被佩洛丝注意到，她继续着自己的演讲，情绪也越来越激动高亢。

“这样的仇恨，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对不对？”

“对！”

台下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对！”一个声音附和着她。

“对！”对！”几个声音附和着她。

“对！！”一大片声音附和着她。

“对！！！！”现场沸腾了起来，几乎所有学生都鼓起了掌。

“从小，总有人要教我们各种各样的‘道德’，”现场热烈的气氛，令佩洛丝的情绪也高亢了起来，“他们告诉我们，‘女孩不应该这样’，‘女孩不应该那样’，‘女孩要矜持谦逊’，‘女孩要乖巧听话’，‘女孩要维护家族利益’，‘女孩要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如果做不到，那就是‘坏女孩’，是‘荡妇’，是‘魔女’！”

“然后大家，你们看到了吧，”佩洛丝激动地指着莎伦和萝拉的灵柩，“看看，看看被他们说是犯下了弥天大罪的人，她们是不是‘坏女孩’，是不是‘荡妇’，是不是‘魔女’？！”

“不是！”

“他们教育我们道德，那他们干的事情又是什么？你们说，杀死莎伦和萝拉的，是不是这些人？杀人，非常道德吗？杀人犯，非常道德吗？我今天就是要控诉，当着我这位学姐的遗体控诉，控诉这些杀人犯！”

稚嫩甜美，却掷地有声的话语，透过雄辩咒，振聋发聩地传递到了现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如同一根扔进油桶的火柴一般，瞬间点燃了全场的怒火。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葬礼现场的女生们仿佛沉醉了在这种情绪之中，她们亢奋地高呼着，不少人干脆挥舞起了拳头。

“这......这个......”艾奇逊校长望着现场的气氛，表情顿时紧张了起来，他挪了挪身子，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安娜贝拉一把拉住了。

“别急嘛，艾奇逊公爵，”安娜贝拉还是挂着那冰霜一般的冷笑，“您的学生们正在兴头上，这时候扫兴，不太好吧？这可会非常影响您在学生之中的声誉的。”

“可......”艾奇逊校长看了看亢奋高喊着的学生，又看了看阴森冷笑着的安娜贝拉，犹豫了一下，回归了原位。

“这样就对嘛，艾奇逊校长，好好看看您的学生，可以有多优秀吧。”

亢奋的高呼和呐喊一直持续着，现场的热情与佩洛丝内心的激动与愤怒交织在一起，令她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格外高涨。她的心脏“扑扑”地跳动着，呼吸变得急促，脸颊传来了一股发烧的感觉。

内心变得澎湃而混乱，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佩洛丝轻轻吸了几口气，稍稍平复一下心情，让理性在思维的海浪中，打捞着那些结构尚存的语言之网。

呐喊声在持续了很长时间后，终于缓缓沉寂了下来，佩洛丝摆了摆手，示意大家暂时安静。

“那么现在有个问题，这些杀人犯，到底是谁呢？”

现场缓缓响起了纷纷的议论声。

“非常残酷的事实就是，他们可以是任何人，甚至是我们最亲近和尊敬的人。他们可以是为我们曾经最敬爱的家长，可以是主持我们的祷告和告解的神父，可以是写我们最爱看的小说的作家，可以是那个我们从小很熟悉的邻家大叔，也可以和我们是完全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只在我们死后，才来宣泄对我们的恶意，就像他们对莎伦和萝拉做的那样......这就是我们面对的现实，你们害怕吗？你们有勇气去反抗吗？！”

突然寂静了下来，整个葬礼现场，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之中。

“我从小最爱看童话，”望见那些愤懑中又透着畏惧的脸庞，佩洛丝轻轻地笑了笑，“我记得，童话故事里面总是有些邪恶的魔女。她们无恶不作，她们无所不能，她们会配置神奇的药水，搭建漂亮的屋子，还能和猫头鹰和蛇对话，她们总是和童话里的主角作对，但最后却都免不了被杀死的下场，当我看到结局她们被火刑烧死的时候，我总是兴奋地喊，‘烧死她们！’‘烧死她们！’‘烧死她们’！”

“可后来我才明白了，我实际上是在喊，‘烧死我自己！’因为这些巫婆，才是我啊，才是我们啊！不甘于生而注定的命运，不甘于那些杀人犯们的安排，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心情行事，聪明、睿智而强大，各位，大家难道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吗？大家难道不羡慕这样的人生吗？”

“想！”一部分女生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过声音中听上去还是透着些许胆怯与谨慎。

“所以如今的我看到童话，看到这些童话，你们猜我会怎么想？我会想，魔女加油！用你的魔法烧死这个王子，烧死这个国王，烧死这个贵族，烧死这个神父！反抗吧，为了自己的自由生活，反抗吧！把那个女孩带走，把那个公主带走，把她们，和我们一样的女人们，从那些杀人犯手里，带走！”

“带走！带走！带走！”现场的气氛再度高亢了起来。

“大家应该都认识我的母亲，科伦娜·科普兰，”佩洛丝又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放缓了语速，“她既是我最爱的母亲，也是我最尊敬的人，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魔法师。许多高年级的学姐们应该还记得我的母亲吧，在四年前，她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她依旧不肯放弃在这里的教职。”

说到这里，佩洛丝忽然感觉眼睛有一股酸涩的感觉，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淌下。

“那时候的我不理解啊，我不理解我的母亲为什么明明已经衰弱到连陪我和凯琳一起逛花园都做不到的时候，却依旧每天要坚持去学校；她的书桌上每天都有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手稿，却从来还是要为那些来自学生的作业腾出一席之地。”

“但是最近我突然理解了，突然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努力了。她的努力，是为了我们！是为了她寄予厚望的，我们这些下一代！大家，在这个学校里的学习一定很累吧，考试的时候的竞争，也很激烈吧？但是你们觉得，这样的心血意义在哪里呢？放弃玩游戏、看小说和看电影的时间，跑去和那些枯燥无味的书本作伴；忐忑不安地等着考试成绩的发布，生怕自己获得的分数不够好看，这么辛劳，是为了什么呢？”

又是一片寂静，有几个学生还摇了摇头。

“那我现在告诉大家，这样的辛苦，只有为了一个目标，那才有意义，那就是力量！我们的力量！我们女人的力量！而我的母亲，就是希望我们，能和她一样，拥有令那些杀人犯们恐惧的力量！不是要反抗吗？不是要为了自己反抗吗？不是要像童话里的魔女那样，为了自己自由自主的人生反抗吗？反抗需要什么？需要力量！我们只有努力学习，掌握了最优秀的魔法，才能把那些杀人犯一把火烧个精光，对不对？！”

“对！”

“艾尔德尔女士，我真的觉得，这样的发言继续下去，恐怕会不妥......”听到这里，艾奇逊校长终于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不妥的，我的校长大人，”安娜贝拉的冷笑中带了几分讥讽，“每年为这个学校提供七成投资的校董现在在鼓励学生们努力学习，有问题吗？”

“好好学习确实没错，但.......”

“继续听下去好了，否则这时候打断，就算学生们不会那么在意，佩洛丝也肯定很在意，她和她母亲的性格有多像，您应该很清楚吧？我已经把科伦娜财团的权柄交给她了，如果她因为愤怒而作出了任何决定，我可是都会忠实执行的。”

“好，我知道了，”艾奇逊校长叹了一口气，“那我就尽一个长辈的礼节，好好地把学生的演讲听完吧。”

“我想，诸位同学们，关于我母亲的一些传闻，你们也应该都听说过，”佩洛丝此时的情绪已经完全高昂了起来，似乎任何的干扰都不会让她停止自己的演讲，“你们应该也知道她的名声有多么糟糕，‘妖妇’、‘魔女’、‘贪婪’、‘背叛婚姻’，我只要随便在街上走一圈，听到的评价我母亲的话语都是这样。”

“她遭遇到格外多的恶意和怒骂，就是因为她的力量给那些人带来的恐惧啊。大家，那些人，那些杀人犯们，他们恐惧我们女人拥有力量，因为如果我们拥有了力量，我们就不会再任他们摆布了，不是吗？我们不会再接受被安排的婚姻，而是可以去追寻我们自己的爱；我们不会再安于身为一个妻子或者母亲的工作，而是会去努力追寻我们自己想做的事；同学们，当你们能够用魔法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时候，你们还会满足于整天被困在房间里，替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整理他的橱柜吗？！”

“不会！”“不会！”

“所以，我们要努力拥有更多力量，为了我们自己！我们比起为了自己而死，更应该在死亡到来之前，为了自己而活！这个社会总是教育我们为别人而活，小时候是为了父亲的家族而活，长大了是为了丈夫的家族而活，可什么时候，这个社会真正的看过我们一眼？它当然不会，因为我们从来没有为自己而活过！”

现场又沉寂了一会，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佩洛丝明显感觉到一股高亢的精神力量冲击着自己的内心——那是现场的女生们的心声，它们汇成了一道怒涛般的洪流，猛烈激荡着。

“我希望从今天以后，我们当中的所有人，都好好地活着，努力地活着——为自己而活！我们要活着去争取我们自己的人生，要和我们所爱的人活着在一起，我们要让我们整个的人生都为我们自己所掌握，这就是我今天想说的，为我们自己！”

她忽然举起了右手，握紧了拳头。这拳头看起来显得白嫩而纤弱，如同待放的花苞一般，柔弱曼妙，却又透着十足的刚强与不屈。

“为我们自己！”佩洛丝大喊着，拳头向着空中挥舞。

“为我们自己！”现场的女生们跟着呐喊着。

“为我们自己！”

“为我们自己！”

.......

丧钟鸣响，出席葬礼的人们将手中的鲜花，一束一束地整齐摆在了灵柩前。簇拥在白色花海中的灵柩，被缓缓地抬起，送上车，运往了选定好的墓地。

墓地是佩洛丝亲自挑选的，在一处向阳、干燥的山丘上，依山傍海，风景如画。莎伦和萝拉，这对生前没能白首相随的恋人，死后终于被合葬在了一处。

乐队奏起了葬歌，伴随着一阵夜莺般婉转动人的歌唱——那是佩洛丝的歌声，在亢奋的演讲结束后，她丝毫不顾疲惫，用自己的歌喉，为这对没能战胜命运，却用死亡证明了爱的决心的苦命恋人，献上最后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