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戛然而止的激情

“尼卡！尼卡！”

赛车场内，是一片欢腾的海洋。

看台上人头攒动，密集得好似海波。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讲究繁文缛节的贵族们，此时却仿佛是解放了自己的天性一般，野兽般地咆哮着。他们大喊着“尼卡”，也就是“胜利”，企盼着自己所支持的车队能够在这场比赛里获得优胜。

赛车场设计能容纳多达十万的观众，但在今天这场重要的比赛里，观众的人数早就超过了十五万。每个人的手中都挥舞着旗帜，旗帜有两面，一面是蓝色或者黄色的颜色旗，另一面则是绣着某支车队队徽的车队旗。

这是个绵延千年的传统，早在奥古斯大帝的时代，帝都的市民们在观看赛车时，就喜欢挥舞着蓝色或者黄色的布条，以表示自己对车队的支持。元老院中的“蓝党”与“黄党”之别，便是源于此。

即使在如今这个时代，车队的数量早就因为各大贵族的赞助而愈发增加，但阵营上依旧保留了分蓝色阵营和黄色阵营的传统。两大阵营针锋相对，在赛事之中爆发暴力冲突是家常便饭，也因此，就连大赛车场的看台，也特地设计成以大门为界分成了完全不相连的两边的样式。即便如此，若是一些激烈的赛事中爆发了争端，看台上也少不了一场“魔法雨”的互射。甚至，在赛后当场约定决斗的案例也是家常便饭——正好在大赛车场的附近便是帝都的角斗场，刚好可以让这些怒气冲冲的贵族们捍卫自己的荣誉——或者是失去自己的生命。

“尼卡！尼卡！哈哈哈哈哈哈，超过那些家伙！”

踩在从霍拉桑行省进口的红毯上，品着水晶制成的酒杯中承装着的那紫红色的琼浆，麦克劳德公爵今天可谓是心花怒放。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银屏，看着魔法投射出的景象。

在八大公爵之中，麦克劳德公爵是最为年长的一个。帝国的贵族通常会在步入老年之时将自己的头衔交接给自己的继承者，以保障家族的平稳与安全，如麦克劳德公爵这般年逾古稀却依旧握着公爵头衔的现象并不多见。不过，若是有人与这位老人见过面，立刻就会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尽管年逾古稀，可麦克劳德公爵的身体却依旧硬朗健壮，花白的胡须与头发虽然昭示了他的年纪，却一点也体现不出他的苍老；他的身材高大而瘦削，残留着些许肌肉的曲线，暗示着这位老人在他的青年时代曾经是何等的孔武有力。他那张方脸上，肌肤白皙，面色红润，皱纹并不凸显，蓝色的眼眸中永远透露着一股矍铄的精神气息。他兴奋地手舞足蹈，让人丝毫无法想象这是一位古稀老人的身躯可以承载的激情与热切。

他所身处的房间，是一间显得有些过分宽敞的包厢，面积足有数百平方呎。它位于大赛车场看台的最顶层，内部装潢华丽精美，家具一应俱全，透过靠向赛场的巨大落地窗可以将整个赛场的情况一览无余。当然，若是嫌用肉眼远望看不真切，在一面墙壁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魔法银屏，银屏上可以随时通过魔法投射出在赛场上飞驰的赛车的影像。

自从第二次魔法革命的时代开启，轰鸣的魔导引擎取代了得得的马蹄声，在帝国流传数千年的赛车运动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起由赛马拉动的马车，由魔导引擎驱动的汽车可以在更广袤的赛道上以更惊险刺激的速度驰骋，也吸引着更多更紧张的目光。

当然，这样的改变，本来并不会一帆风顺。一批贵族并不欢迎这样的改变，在他们的观点里，人与骏马之间亲密无间的合作，才是帝国赛车传统的精髓所在。“轻轻踏动踏板就能完成的运动，根本不是勇士该有的运动！”在开始出现魔导引擎驱动的赛车时，这些人是这样说的。

但这种观点遭到了帝国八大公爵的一致反对，甚至连尊贵的皇帝陛下也对此不以为然。这是一个迅猛发展着的时代，奔驰着的车轮和轰鸣的魔导引擎，为帝国带来了如同海潮澎湃般涌动的巨大财富。属于马匹与田园牧歌的时间已经一去不复还了，八大贵族无论彼此之间有着何等的矛盾，都非常清楚由魔导引擎驱动的那些钢铁才是真正维持彼此赖以生存的财富与力量的存在。

况且，即使是以“传统”为理由，反对者的意见也很难站得住脚。帝国的赛车传统，源起于《圣典》中对盛大的祭祀场面的记述，而在《圣典》中的场景里，那些赛车“在卡奥斯的神威助力下，没有马匹牵引亦可飞驰在道路上”。既然魔法是卡奥斯的恩赐，那么以魔法而非马匹牵引的赛车，才是真正忠于了《圣典》的记述——以这样的理由去推广新型的赛车，实在是令反对这种变化的人难以找到论据反驳。

因此，帝国的赛车场几乎是一夜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很快，即使是先前反对这种变化的贵族们，也折服于了这个时代所带来的速度与激情。机械的力量远远超越了生物的力量，以上百哩的时速奔驰着的赛车，所带来的紧张与刺激，是慢悠悠的马车完全无法比拟的。

赛车的形状，与寻常在马路上行驶的汽车可谓是大相径庭。它们的体积更加狭小，也更加不规则，相比寻常汽车如同方盒般的模样，赛车的车壳则如同水滴，又好似飞燕，低矮而宽大，即使是在高速下急转亦不会翻覆。这样的车型初看时颇显怪异，久观却有一种别致的美感。

望着这些造型独特，在赛道上奔驰着的赛车们，麦克劳德公爵心中洋溢着十足的自豪感。他也确实有资格为此而自豪，因为这样造型的赛车，就是他旗下的麦克劳德集团的伟大发明。

一直以来，作为帝国汽车产业的翘楚，麦克劳德集团的赛车车队垄断着帝国赛车场上的荣誉，也成为了蓝色阵营的骄傲。然而，近几年来，随着黄色阵营那边得到了范西塔特财团注资的迪尔伯恩集团的异军突起，麦克劳德无论是在市场还是在赛车场上的地位都受到了严重的挑战。迄今为止，麦克劳德公爵灌注了心血打造的赛车车队，已经连续数年与冠军失之交臂了。

幸好，兴许是卡奥斯的眷顾终究还是到来了。从去年秋天开始的这个赛年，麦克劳德车队的表现极其优异，他们的成绩将迪尔伯恩车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若是今天这场关键的比赛可以大获全胜，那么本应留给太阳日那天的悬念有望提前结束，自己在太阳日那天也可以放下紧张的心情，纵情狂欢了。

荧幕上，一辆银色的赛车一马当先，将后面的车群远远地甩在身后，车身上蓝色的花纹与麦克劳德家族的纹章格外耀眼，像是在向着胜利发起着微笑。

马上就要进入最紧张的最终圈了，起终点的位置刚好正对着两个看台之间的中央，面向看台的是一个弯道，正对着蓝色阵营看台的这一边。看台上的观众顿时陷入了最后的狂热，他们望着那辆银色的赛车正对着自己，奔驰而来，如同《圣典》的传说里那英雄的神迹，伴随着引擎轰鸣声与风声。

“尼卡！！！！”数万人的齐声高呼，震天动地，就连包间中的窗户也被震得滋滋作响。麦克劳德公爵则早已跑到了窗前，试图用自己的眼睛见证即将迎来的胜利。

“尼卡！尼......”

他的眼神突然呆滞了，狂欢的庆祝动作凝固在了半空，欢庆的表情随即转变为了愤怒。

“这是在干什么？！”

就在赛车们即将驶入一圈的最后一个弯道，开始最后一圈的赛程争夺时，大赛车场的警铃忽然鸣响。凄厉的警报声顿时盖过了人群的狂欢声，响彻全场。

终点处亮起了红灯，警告着赛车们停止赛程，然而赛车手们似乎并不打算理会——没有一辆赛车有任何减速的动作。然而，工作人员很快撤下了终点线，这意味着即使赛车手们坚持完成余下的赛程，他们的成绩也不会被计入。

“巴宾顿，你给我滚过来！”麦克劳德公爵正在包厢里对着瀚瓷通讯仪咆哮哦着，“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在你祖父的时代我就在这里看车赛，六十六年，六十年之间，你知道吗？这个赛车场在六十六年之间只有一次因为地震拉响过警报！给我解释清楚，你凭什么下命令中止比赛，是谁给你的命令？！”

“抱......抱歉，这是内.......内政部的命令......”

“内政部？！”

“有一伙暴民包围了赛车场，可能计划冲击看台，所以，所以内政部为了安全起见......命.....命令疏散.......”

“一伙暴民？”麦克劳德公爵气愤到了极点，以至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骂出了脏话，“卡奥斯的肚子！警察呢？暴民都跑到帝国的心脏了，这帮人在干什么？！”

“息怒，息怒，麦克劳德公爵大人，这次的情况不太一般......”瀚瓷通讯仪那头的声音有些为难，“总之，您要是往场外看看就知道了......”

“哼！”

扔下瀚瓷通讯仪，麦克劳德怒气冲冲地抓起手杖，摔门而出。几个随扈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一声大气也不敢出，两股战战地一同走了出去。

“怎么样啊？”

安娜贝拉握着便携式的瀚瓷通讯终端，冷笑着对通讯仪的另一头说道。

“您猜得分毫没差，夫人，那个家伙就这么轻易地上了钩，我还以为，作为帝都的市长，脑子应该更灵光一点呢。”

“愚蠢有时候不是坏事，我的萨姆纳董事，”安娜贝拉淡淡地说道，“听说，比勒尔市长是阁下的老朋友，老下属？”

“啊，是，是......当年在军队里，在下有幸当过他的上级，呵，说是上级，不过是比他早入伍两年而已。”

“这样很好，因为你这次可算是帮了他的大忙，呵呵。”

“您的意思，这次比勒尔市长，未必会......”

“当然不会，”安娜贝拉依旧挂着她那标志性的冷笑，令她的声线也在温柔之中多了几分令人鸡皮疙瘩直冒的意味，“阁下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那......那真是感谢了，”通讯仪那头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平淡，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哀伤，但可以感受得到一点淡淡的释然，“说句实话，若是这件事并不需要让那家伙付出代价，我做起来倒是会更轻松一些。”

“我能理解，人，总是难免会被某些无聊的道德感拖累一下，虽然不见得是坏事，”安娜贝拉的笑容变得更冷了，语气里却仿佛注入了些许温度，显得柔和了起来，“你明白吗？只要内政部的警察不出现，今天的广场上不会看到暴力。”

“我明白了，难怪，你们这么看重和那群机油鬼的关系。”

“那么，这次就感谢你的努力了，萨姆纳董事，与您的合作非常愉快，关于您提出的这个新项目，我们一定会全力支持。”

“以卡奥斯的名义祝福您，夫人！”

切断魔力，徐徐收起瀚瓷通讯仪，安娜贝拉安详地坐在了包厢的椅子上，眼睛直直地盯着皇家证券交易中心的大厅。

时针已经悄然指向了五点，证券交易中心的喧嚣即将迎来暂时的中止，然而沸腾的气氛却丝毫没有变得更轻松。对于站在大厅里的绝大多数人而言，今天绝对是一个黑色的星期一，凝滞在大厅中那悲戚压抑的气氛，混杂着遍布着红色数字的银屏，在歪斜的阳光下格外令人惶恐。

虽然没有海啸，但是一场大浪，也是可以在岸边掀翻一些不结实的小船的。

“有些话，你们是永远不会明白的，萨姆纳，”安娜贝拉又点起了一根雪茄烟，一边咳嗽，一边猛吸着，“咳，这玩意真的难闻，男人们竟然会对这种东西神魂颠倒，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咳......”

她望了望天，继续猛吸着雪茄烟，站起身来，向着门外走去。她的咳嗽越来越剧烈，脸色因为缺氧而变得通红，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今天晚上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现在是时候回去了......对了，我是不是该让朵拉开始准备了呢？不过，她应该不需要多余的命令吧？”

回头瞥视了一眼大厅内喧闹着的男人们，安娜贝拉最后猛吸了一大口雪茄烟，把烟气狠狠地吐了出来，随后，把还剩下一半的烟头猛地掐灭，顺手丢在了烟灰缸里。

“（姐妹们，祝大家今晚有一个愉快的美梦。）”

用古森钵语吟诵着像是咒语般的祝福，安娜贝拉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