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春雷（一）

坐落在帝都新城区的巴希勒区，是平民的聚集地。诚然，这里的环境比起赤塔城区要稍稍好一些，没有破败简陋的贫民窟，而更多的是一幢幢蜂巢一般的红色砖房。这些砖房内部，都被划出了密密麻麻的房间，以供出租。

在这里的租户，绝大部分是在附近的工厂上班的工人，拖家带口地挤在一间间狭小的房间里。最夸张的时候，一间不到两百呎的出租屋里，可能挤下一对夫妻，连同他们的十几个孩子。

这里距离巨富云集的艾芙区并不远，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巴希尔区最北端的钟楼上，甚至可以看得到远方艾芙区那绵延的奢华豪宅。

“叮铃铃铃……”

深夜十二点，一间拉着窗帘的普通出租屋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闹铃声。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年轻女孩“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努力地揉了揉眼睛，摸到了自己的眼镜，戴上它，顺手擎起了一根装饰精美的桃红色|魔杖，轻轻一点，一盏放在书桌上的魔法灯被点亮，淡黄色的光芒顿时驱散了整间屋子的黑暗。

洗脸、漱口、梳头，身居陋室，打扮却很精致。女孩把一头褐色的披肩长发梳理得整洁有致，别上蝴蝶状的发卡，小心翼翼地穿上了一套黑色长裙和白色衬边样式的精美制服。制服做工考究，用料高贵，一看就是某个上流贵族女校的校服。这个女孩显然将这套制服保养得非常好，干净、清洁，就连领结也看不到半点皱褶和污渍的痕迹。

提起裙边，轻轻走到书桌前，女孩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放在书桌上的一个小木匣，里面装满了大小不一的煤精瀚瓷石，那抛光过的黑色表面在魔法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加油，罗莎琳德，加油，争取在两点前完成它。”

女孩自语着，一边给自己打着气，一边摸出了其中最大的一块瀚瓷石。屏气凝神，双目微闭，女孩用双手握着这块比拳头还大一圈的瀚瓷石，催动魔法，将自己的魔力一点点地注入其间。

“嗯……用这个术式，唔，还是得打结……好，可以……可以……这里也得打一个结……嗯……成功了！太好了，只打了两个结！”

女孩小心翼翼地把这块瀚瓷石放在了书桌的另一边，随后又拿出了一块瀚瓷石，双手捧住它，屏气凝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匣中的瀚瓷石终于被一块一块地全部拿出，摆在了书桌上。

女孩不断地喘着粗气，疲软的眼皮几乎要塌了下来，太阳穴也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过度的用脑令她身心俱疲，但看着自己的成果，女孩还是露出了微笑。

“好，充能完成了，时间刚好，魔力也……正好快用光了。要是每天都能有这个成果，这个月赚上五个奥雷应该不是问题了吧，呼。”

一块块地将充能好的瀚瓷石收进木匣，仔细地合上盒盖，女孩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珠，用沾着冷水的毛巾好好抹了抹脸。她倒出热水，泡了一杯浓浓的黑咖啡，猛地喝了一口，顿时被烫得直吐舌。

“嘶……好烫！”

不过这一烫倒似乎令精神振奋了不少。借着这股精力，女孩把木匣放在了一边，走向书架，拿出笔、墨水和一大沓稿纸，借着魔法灯的光亮，伏在桌上奋笔疾书了起来。

“离出发去上课还有……嗯，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可以。”

一个钟头过去了，又一个钟头过去了……

写着，写着，女孩忽而仰面大笑，忽而凄然掉下眼泪。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亲手勾勒出的那个文字的世界里，亲身感悟着在那里发生的一切，与那里的人一同欢笑，一同悲泣……

“笃，笃，笃。”

房门轻轻地被人敲响了，女孩稍稍伸了个懒腰，打开了房门。清晨的阳光突然射了进来，直刺得她睁不开眼。忽然，她的情绪激动了起来，冲着门前的人大声呵斥道：

“你，就是你，把这个可怜的女孩逼上了绝路！

“呜哇！罗莎琳德，你在说什么啊！”

“啊……”

女孩摘下眼镜，使劲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这才看到门口站着的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她身材瘦小，皮肤略微显得黝黑，穿着条显得褴褛简朴的碎花布裙，一双尚显稚嫩的小手上布满了老茧和伤痕，一头棕黑色的头发被剪成了便于梳理的短发，发丝因为缺乏护理而显得有些枯槁。虽然如此，这个女孩的面容却显得十分清秀俊美，若是细细打扮一番绝对是个漂亮的姑娘。与她这身褴褛的打扮不相称的，是她的头发上别着的一个蝴蝶发卡，蝴蝶发卡做工精致、用料考究，一眼看上去，似乎和房间里的姑娘头上别着的是一对。

“是德里娅啊，哎呀真是对不起，我刚才写小说入了迷，把你当成了小说里的某个反派呢！”房间里的女孩不好意思地道着歉。

“嘻嘻嘻，”敲门的女孩笑了起来，诙谐地说，“都六点钟了，你还在做梦呢，罗莎琳德小姐。”

敲门的女孩虽然说的是艾比昂语，但听上去有着浓烈的东方口音，许多音节也咬得非常不准。

“别叫我小姐了啦，德里娅，我早就和那个罪恶腐朽的家划清界限了，诶，不过，这就意味着我也得努力多赚点版税，多充些瀚瓷石，不然，学费和生活费可就没着落了……来，请进吧。”

屋内的女孩——罗莎琳德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礼貌地做了个手势，将屋外的女孩——德里娅请了进屋。

“就坐在这里吧，稍稍有点乱，抱歉啊。”

罗莎琳德诚恳而礼貌地为屋内的凌乱向德里娅表达着歉意，不过在德里娅看来，这只是这个曾经的贵族大小姐残留的过分礼貌的习惯——这么整洁精美的房间也能叫乱吗？

“德里娅，拉勒大婶那边，是又有什么新消息吗？”

“是啊，你听说了吗，罗莎琳德？纺织业行会又打算调降行业工资了。”

听到这句话，罗莎琳德那双因为疲惫而充斥着血丝的褐色眼眸顿时瞪圆了，她捏紧拳头，“嗖”地一声站起身来。

“什么？他们怎么敢……德里娅，这次他们要调降多少？”

“下调十个季拉，现在每天的工资只剩下一舍客勒二十季拉了。”

“咚！”罗莎琳德狠狠地一拳锤在了桌子上，震得空咖啡杯“嗡”地响了一声。

“这些贵族们……他们……连最基本的良心都没有了吗？明明大家的生活已经这么艰难，每天努力十几个小时，却连生计都是勉强维系……这些贵族每晚在赌场上一笔赌资都数以百奥雷计，他们懂得少了这十个季拉，对一个工人的家庭意味着什么吗？！”

“嘿，他们就是……”德里娅很想朝地上吐口唾沫，骂句脏话，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会罢工的吧，大家是不会忍气吞声的吧？”

“当然，去他%￥*的……”德里娅还是脱口而出地飙了句脏话，下一秒便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捂住了嘴巴，“唔…..总之，拉勒大婶说，纺织工人可是我们女人的天下，所以我们这次可得多出点劲，多主导活动，可别让组织里的男人们看扁了！”

“好呀！”罗莎琳德此时神情振奋，之前还有的疲态早已一扫而空，“这次我有什么能做的吗？”

“嗯嗯，是这样的，拉勒大婶希望我拜托你，写一篇号召女工总罢工的通告。我们这次不想再让男人们来给我们写通告了，可我们都没读什么书……也不会写……而且要准备多点语言的版本，因为要让不懂艾比昂语的人也看得懂……有些对不起你呢，明明你这么忙……”

“我写，我一定写！”罗莎琳德马上坐在了书桌旁，刚要提笔，可她一看到闹钟上的指针，又不得不把笔放下了。

“抱歉呢，上学的时间快到了，我得先去学校，你和拉勒大婶说说，午餐的时候我会把写好的文章送给她的。”

“那就真的是辛苦你了，明明忙了一夜……唔，不过我有件事不太明白，罗莎琳德，听说那个什么爱洛依丝学校，是那个科伦娜开的，她的女儿也在那里读书，你认识她吗？”

“啊，”罗莎琳德淡然地笑了笑，“何止是认得，还很熟悉呢。”

“哇！”听到这里，德里娅忍不住惊叹了一声，“那…..你有没有试过问问她，这学费能不能减点……听说爱洛依丝每年要五十个奥雷的学费，所以你才这么辛苦……”

听到这里，罗莎琳德噗呲地笑了出声，她像个姐姐一样地轻轻地拍了拍德里娅的双肩，说道：“当然不能了，德里娅，你忘了考夫曼先生教育过的话了？再善良的贵族也是贵族，再好心的企业主也是企业主，他们和我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也总有一天要把他们打倒，我怎么能去需求敌人的恩赐呢？啊，虽然有时候在一些地方我们也会合作，但去寻求他们的施舍是不可能的！”

“可……明妮姐姐之前说她们愿意帮你解决学费问题，你也没有答应……而且你每个月还要捐出一个奥雷来……”

“我当然不会答应了，德里娅，五十个奥雷，足够维持四个家庭一年的最低限度温饱了，这是该拿出来救命的钱，怎么能浪费在我身上呢？我懂得魔法，懂得写那些贵族大小姐们爱看的小说，比起大家，我已经足够幸运了，可我凭什么有这样的幸运？还不是因为我运气好，生在一个贵族家里，靠着我父亲从大家身上掠夺来的血汗，有了读书见世面的机会而已，我怎么会忘掉这一点呢？哼，要不是我还想再有机会让自己的魔法更精进一些，要不是我还需要能和那些大小姐们保持些往来才方便做一些事，我才不会愿意让这五十个奥雷浪费在爱洛依丝……”

一边说着，罗莎琳德一边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随德里娅一同离开了房间。锁好房门，罗莎琳德朝着德里娅挥了挥手。

“中午见，德里娅，别忘了告诉拉勒大婶哦！”

“我知道！”

爱洛依丝女子学院中等部的校园之中，今天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支持课程改革！”

“我们要学习，要上进！”

“男生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也可以！”

午休时分的校园从不宁静，永远充斥着女孩们的欢声笑语，而今天的喧哗声就更加热烈了。在校园中心的赛芙广场上，女生们拉起了一条条横幅，还搭出了一个演讲台。聚集在广场上的女生们情绪都显得十分激动，她们高举着拳头挥舞着，口中不断地喊着口号。

“我们要课程改革！”

齐声的呐喊响彻广场，树叶徐徐摇曳着，沙沙作响，仿佛在代表着大自然，应承着女生们的呼声。

“太棒了，伊薇特，”在演讲台侧后方的一角，佩洛丝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给了伊薇特一个拥抱，“我没想到，大家竟然可以这么支持课程改革，我还以为......”

“哈哈哈，你当初的设想完全正确，佩洛丝，虽然大家都害怕累，害怕难，但是如果让大家知道又累又难的学习能成为让自己通向自由的钥匙，大家就都积极起来了，你看——”

伊薇特用手指向广场的一旁，只见阿曼达、梅瑞狄斯，连同好几个被帮助过的女孩，正同站在那里的一群女孩们对着话，还向她们一一派发了传单。

“大获成功，真是件好消息，”望见这一幕，佩洛丝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果你把蜂蜜赠予饥饿的人，你的手上也会染上蜜糖的甘甜，’古人的谚语果然没有说错呢。”

“为了帮助她们，我们付出了很多的努力，而且未来也许要付出更大的努力，”伊薇特看了眼手上的卷宗，“不过这些努力都是值得的。佩洛丝，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我们似乎是在点燃火种？这些得到了帮助的同学们，当我们把她们人生的火焰点亮的时候，她们看起来也在用自己的火焰，去点亮其它人的火焰。”

“摆脱被安排好的命运，既然是大家的期望，”佩洛丝的眼中洋溢着自信而坚毅的身材，“那么就应该一起努力，用自己的付出来实现这份期望才对。我很开心，伊薇特，我真的很开心，帮助一个心灵上的强者可比帮助一个心灵上的弱者有意义得多了。”

“气氛已经差不多了呢，等下要不要和大家说上几句话？”

“那是当然的，我恨不得把烈火点成炽焰呢。”佩洛丝笑着答复道。她忽然又感到胸中有些气闷，用丝帕捂住嘴，转过头去咳了几声，不出意料地，丝帕上又沾了点血迹。

“唔，咳，伊薇特，我去稍稍准备一下，稍等啊。”佩洛丝连忙把丝帕小心藏起，勉强地装出精神的样子，带着歉意向广场外走去。

“好的！”

伊薇特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也来不及去细细察觉，因为佩洛丝前脚刚离开，学生会的梅尔瓦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伊薇特会长！请问你看到罗莎琳德了吗？”

“哦？啊，”伊薇特稍稍回想了一下，“她刚才说临时有急事，所以离开了，今天的活动她请了假。”

“这个......是这样的，”梅尔瓦神色慌张，语气支吾，看上去显然是遇上了什么麻烦的大事，“刚才，有个自称是罗莎琳德父亲的男人，带着一大帮随从，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校园，找我逼问罗莎琳德的下落，我说不知道，于是这帮人一转身，就奔着校长室去了！”

“什么？”

预感到事情不太对劲，伊薇特的眉头马上紧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