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拉布
帝国名义上的权力中心是坐落在帝都艾尔文区东部的大皇宫,在大皇宫的正门前,便是占地约五十艾亩的利奥广场。利奥广场坐东朝西,南侧是帝国名义上的政府中枢枢密院,而北侧,则是一幢宏伟的白色建筑,它通体完全由上等的白色大理石建筑而成,建筑面积达十五艾亩,光走廊的总长度就超过了三哩。三层高的主建筑之间,高耸的塔楼鳞次栉比,既像庄严的礼堂,又像坚不可摧的堡垒。
它就是帝国元老院,帝国真正的权力中心,上至大皇宫里的帝王,下至边远海外行省的原住民,只要生活在帝国的势力范围之内,无人能离开它的影响。
自从古典时代中期开始,元老院便是帝国绝对的主宰。它有权制定并通过法律,有权决定执政官和枢密院各部门的部长人选,有权任命帝国最高法院的裁判官,甚至有权——在必要的情况下,决定帝国皇帝的废立。从枢密院和大皇宫发出的指令,无论是拨款、发债还是宣战,都需要经过元老院的批准才可以生效。
不过,放眼整个帝国,也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的元老院的主宰者。
元老院,顾名思义,是由“元老”所组成的。在帝国,元老是一个特别的头衔,它仅仅授予那些拥有比寻常魔法师更强大的魔力,并因为高超的魔法造诣而备受尊敬的佼佼者。在军队里,他们是帝国军队绝对的中坚,而在社会上,他们则是备受尊敬的贵族。如今,帝国总共有五十三个公爵,两百四十八个侯爵,八百九十五个伯爵,三千七百一十五个子爵和一万九千四百四十一个男爵,出身自贵族家族并拥有贵族身份的人数以百万计,其中不乏卓越的魔法师和英勇无畏的战士,但其中,只有八千一百七十九位在世的人能获得“元老”这个尊贵的头衔。
显然,即使是元老这个头衔如此珍稀,令八千一百七十九人济济一堂地挤在一起开会还是不太可能的事,因此,有权参与元老院的决策的,也只是元老中的一小部分。
从新元前约一千年圣艾比昂帝国建立时起,元老院的人数时常变动,直到古典时代,才终于以立法的形式把元老院的人数固定了下来。在圣艾比昂帝国于新元六百年制定的宪法中,明确规定了元老院的人数为三百人,其中一百人代表帝国的各大行业,另外两百人则代表帝国的各公爵领地及中央直辖的各地区。起初只有贵族才有权投票选举元老院成员,但随着魔法革命时代的到来,不断有骑士甚至平民家族因为偶尔诞生的天才而积累大量财富跻身贵族阶梯,也不断有原先显赫的贵族家道中落失去自己的领地。金钱时代的到来摧毁了一切,而元老院的选举体制,在这样的时代的冲击下,也不得不一步步放宽到了拥有骑士及以上头衔的帝国成年男性公民——简而言之,帝国有约十分之一的成年男性,有权在每五年一次的换届选举中,为自己所认可的的元老投上一票。
每逢会期——无论是每月的例行会期还是元老院议长临时召集的临时会期,位于元老院最中心的那间占地一艾亩的大会议厅都会变得热闹非凡,或者说,吵闹非凡,讨论重大事项的时候,尤其如此。
“这位老先生在台上讲了多久了?”
范西塔特公爵已经在大会议厅那颇具特色的紫色座椅上坐了足有一整天了,饶是如此,他依旧保持着颇具贵族风度的端正坐姿。象征着元老院身份的权威的手杖连同魔杖一道,插在座椅扶手上的一个小凹槽之中。
“十个小时。”坐在他身旁的是艾奇逊公爵,他摸出怀表看了看,顺手正了正自己身上披着的紫色贵族长袍和黄色的绶带。
“他的拉布水平,真是令人不敢恭维,比科伦娜差远了。科伦娜可不会像他这样因为无话可说而干脆念起门牌号码。”
范西塔特公爵瞟了一眼演讲台上,轻蔑而嘲讽的目光中却饱含着追忆。
元老院每当表决重大事项时,遵照从新元前的时代就已有的传统,每个元老院成员都有权上台进行演讲。演讲的时间没有任何限制,只要演讲者不离开讲台并且不停止演讲,理论上可以演讲到海枯石烂。
当然,实际上,想无休止的演讲是不可能的。演讲者在演讲期间不能进食和上厕所,最多只被允许用盛在银杯中的清水润润喉。演讲也不能停止,如果每半小时内的停顿时间超过了五分钟,就会被视为演讲结束。
因此在元老院,冗长的演讲就变成了元老院成员阻止那些自己不愿意看到的议案进行表决的手段。反对方的成员一个接一个地进行冗长演讲,将一场会议拖到所有人都疲惫得无法坚持下去的程度,就可以让这个议案因为流会而胎死腹中了,在帝国的政治术语中把这种行为称作是“劫持演讲”,简称为“拉布”。
这样的行为自然也不可能次次凑效,支持方的元老如果决心够强,自然乐得以逸待劳地留在大会议厅里,静等着反对方精疲力竭难以为继的时候。
所以,面对一场接着一场的枯燥无味的冗长演讲,在大会议室呆了快一昼夜的范西塔特公爵与艾奇逊公爵依旧稳稳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他们与许多元老院成员一样,面对这百无聊赖的拖延战术放弃了贵族的矜持和理解,毫不在乎地聊起了天。
“科伦娜......你还如此深刻地记忆着她啊......”
“我不会忘记她,无论是作为尊敬的挚友和伙伴,爱慕的对象,还是......曾经的妻子......”
“哈哈,”也许是聊天聊得火热起来的缘故,艾奇逊公爵也索性抛掉了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像个老朋友一样,用带着些许揶揄的挖苦腔调说道,“好了,詹里森,你和科伦娜那样也叫婚姻吗?你只不过是应她的要求,陪她演了场戏,帮了她的忙吧。”
“没错,她完全只是为了能有一个拥有贵族身份的女儿,我明白,”范西塔特那双深邃幽蓝的双眸此刻满是感伤与阴郁,“但是相信我,卡奥斯可以作证,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像科伦娜这样夺走我的魂魄,也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像科伦娜这样,让我感觉值得我用我的一生去爱上她。可惜,她似乎也把这份和我一样的炽热的心情,炽热的爱恋,送给了她的爱人——一个女人。”
“呵,詹里森,你是把在夜间俱乐部里用十四行诗勾引女人的本事,用到了我身上吧?”艾奇逊像个兄弟似地拍了拍范西塔特的肩,“老弟,我至今都没法理解啊,就算是演戏,为什么她宁愿选择你这个在夜间俱乐部里换了无数姑娘的风流鬼,也不肯选择我?到头来,还是你赢了啊,你赢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了十多年了,”范西塔特的眼睛中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最后,赢的还是你啊,雅克,比起我,佩洛丝和你可亲近多了,看上去,你才更像是她的父亲,不是吗?”
“她是我的学生,也是我挚友的女儿,我自然要把把她培养得足够优秀,哎,可是我也想不明白,科伦娜她,为何一定要执着于生一个女孩呢?如果佩洛丝是个男孩,她肯定......”
“不同寻常,不就是科伦娜的特点吗,不然她也不会不顾禁令强行用魔法闯进元老院,还在台上一口气演讲了二十四个小时——一己之力让一次表决流会。相比她,蓝党的这些男人们可真的都该为自己的无能好好羞愧一番啊。”
范西塔特公爵满是嘲讽和不屑地瞟了眼台上,随后把目光投向了艾奇逊,眼神中满是关切。
“这么说来,雅克啊,佩洛丝最近怎么样?我听说她最近这段时间能力提升非常迅猛,是这样吗?”
“她现在,已经不是优秀,而是优秀得过头了,”提到这里,艾奇逊公爵的脸上充斥着兴奋和欣喜,“不瞒你说,即使是我,现在想战胜她,也已经有点吃力了,如果她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个男孩,如今早该获得元老称号,成为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元老了吧。哈哈哈,说来,一想起帝国历史上最优秀的魔法师竟然连个魔术师的称号都得不到,就感觉简直是对整个帝国的讽刺!”
“哎,”范西塔特公爵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和现在的妻子有三个儿子,三个,呵,没有半个像是能继承范西塔特家的家业的样子,有时候我真的会想,如果佩洛丝能成为我的继承人,该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前几天你也看到了吧,她的头脑,她的能力,还有她的手腕,简直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不,也许比她的母亲更强。”
“是啊,”艾奇逊说着,又瞟了一眼台上,“不过,这位老先生看起来还在坚持啊,他是打算破科伦娜的纪录吗?”
“我敢打赌,他最多再坚持半小时。”
然而范西塔特公爵严重高估了这位老先生的能力,没过十分钟,台上那个系着蓝色绶带的老贵族摇晃了一下身体,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不得不灰溜溜地拖着矮胖的身躯,颤颤巍巍地走下了演讲台。
“李·纳巴罗元老,演讲结束!”议长轻轻敲了敲木槌。
“我要求发言!”
大会议厅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声若洪钟的大吼,振聋发聩,许多已经昏昏欲睡的元老在这声大吼之下立刻精神了起来。
“威廉·卡文迪许元老,请上台发言。”
帝国海军部长卡文迪许公爵昂首阔步地走上了演讲台。他并没有像其他与会的元老那样身披贵族的紫袍,而是穿着笔挺的黑色军装,腰挂佩剑。他的身上没有披绶带,而是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勋章。
“知道我为什么穿着军装来吗?”
一上台,卡文迪许就毫不客气地发问了。
台下的元老们并没有回应,也没有做声。
“咚!”卡文迪许挥起一拳,砸在了演讲桌上,盛水的银杯被打翻,水溅了一地。
元老院成员虽然都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震响还是不免吓得一些人心中一颤。
“今天我们表决的预算案可非比寻常,钻石海岸那边的局势一触即发,帝国的领土岌岌可危,我们的战士们正在整装待发,随时准备着开赴前线,以自己的生命,捍卫贵族和帝国的荣耀。”
“而你们呢?你们在干什么?拉布?扯皮?别忘了,诸位,我们虽然也许会分蓝党和黄党,但是无论党派,我们都是帝国的贵族,是皇帝陛下的子民,是卡奥斯的牧群!在敌人面前互相拖累,是打算让敌人看我们的笑话吗?你们打算让这个会议开多久?流会到下个月?”
“呵,威廉的火爆脾气果然没让我失望。”范西塔特公爵满意地点着头。
“这是你预料之中的吧,詹里森,”艾奇逊看着在演讲台上大发雷霆的卡文迪许,托着下巴分析道,“他看上去已经忍了很久的气。”
“威廉是绝对不能允许这次预算案被流会的,”范西塔特的蓝色双眸中闪出了狡黠的阴光,“这次的临时预算案,包括了六百万奥雷的战争拨款和四百万奥雷的战争债券计划,如果被流会,对钻石海岸的援军就派不出去。米纳尔侯爵之前的动作既然是威廉授意的,那以他这自幼从战火里滚出来的脾气,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规划的军事行动平白被拖一个月?他就算是用决斗威胁,也肯定要把预算案逼到表决的。”
“我发誓,指着卡奥斯发誓!”卡文迪许公爵拔出佩剑,举在胸前,“在预算案付诸表决前,谁也不许提前退场!哪个懦夫要是胆敢提前走人,就请在决斗场接受我的决斗邀请!如果你们还自认为是个贵族,自认为是个男人,就来和我决斗!不要当夹着尾巴溜走的小丑!我就讲到这里,接下来还有想拉布的,听便!”
下台前,卡文迪许用佩剑狠狠地斩了下去,把滚在地上的银杯劈成了两半。
“又被你说中了。”
“呵,毕竟都是老朋友了。”
范西塔特公爵悠闲地靠着椅背,微闭双眼,像是胸有成竹地静待着一场闹剧的收场。
“是否还有要发言的元老?”
议长如此喊道,但并没有人响应。
按照传统,又喊了第二遍,第三遍,皆无人响应。
“现在表决!”
议长再次敲了敲木槌。
元老们纷纷举起魔杖,用魔法将自己的意见刻在了陶片上,陶片一个接一个地飞进了演讲台旁的一口铜缸。最后一片陶片回收后,议长挥起了自己的魔杖,魔杖的光线扫着从缸中一片又一片飞出的陶片,演讲台背后的一块大银版上,逐渐显出了两组数字。
帝国元老院的投票制度是公开投票,所有陶片上的刻印都与投票者的身份挂钩,所有人在唱票阶段都可以看到每个人的投票选择。
“一百八十三票赞成,零票反对,一百一十七票弃权,赞成票超过一百五十票,预算案通过!”
元老院议长喊完投票结果,又敲了敲木槌,大会议室里也响起了礼仪性的掌声——当然,掌声主要来自于系着黄色绶带的黄党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