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告解

“大小姐？”

“……”

“大小姐？”

“……”

“唔，对……对不起…..大小姐！”

“啊。”

呼号了一整天的狂风暴雨，终于徐徐地进入了尾声，天色已晚，细细的雨丝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在尚未消退的积水中荡起一阵阵雨花。

放学的钟声，早已敲响了许久。今天是集体晚祷日，大部分的同学待钟声甫一响起，便急匆匆地动作了起来，收拾好书本，整理衣装，前往那座位于校园内的教堂。

只有佩洛丝似乎是个例外，她依旧把自己埋在书海之中，聚精会神地阅读着、思考着、计算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教室早已变得空空荡荡，只余下凯琳留在了自己的主人身边。她无论怎么呼唤，都得不到回应，不得已，她只好拍了拍佩洛丝的肩头，一边拍，一边在心里不住地为自己的僭越表达着歉意。

“呼，抱歉啊凯琳，竟然没有注意到你的声音，”回过神来，与凯琳对视一眼，佩洛丝很快便明白了凯琳想说的话，“今天似乎是大晚祷日？凯琳，你今天依旧要去晚祷吗？”

“是，是的，可能还要……多花一些时间。”

“又要告解，是吗？”佩洛丝的脸色阴了下来，叹了叹气。

“是的，有些话，我还是想对嬷嬷说，对卡奥斯说。”

直视着凯琳的眼睛，佩洛丝努力探寻着凯琳的心声，但除了潜意识中一阵炫目的白光以外，佩洛丝什么也没有探查到。

“呵，又是这样。”

自记事起，佩洛丝就能够探取周边的人的心音。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样的能力对她而言带来的只有痛苦，因为她总是能听到那些恶意，总是能听到那些狠毒，总是能听到那些大人们的笑脸，背后又有着何等的阴损；自己挚爱的母亲永远在被辱骂，自己所珍视的家人永远在被讥讽。好在，母亲一直在鼓励着她，引导着应对这些心音，而不是被这些恶意所击倒。

直到凯琳走进了佩洛丝的生活之中，事情才发生了陡然的变化。佩洛丝第一次感受到，能听懂心音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透过这些心声，佩洛丝得以窥见凯琳真正的心绪；而正是依靠着它们，佩洛丝才得以把握凯琳的意愿，关心她，守护她，烹制出她最爱的食物，分辨出那些最令她伤心、最令她喜悦、最令她纠结而最令她无所适从的事物。

然而，这个能力永远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尝试探知凯琳在参与完晚祷后的心绪的时候。无论佩洛丝尝试多少次，都无法探得凯琳在晚祷后到底在思考什么，更无法探得晚祷的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每当她集中精力，尝试探求凯琳此刻的心绪时，总是会迎头撞上一片炫目的光芒，仿佛卡奥斯本人亲自遮蔽着佩洛丝的视线，令她无法探寻真正的答案。

只是有一点佩洛丝可以肯定，晚祷对于凯琳而言绝对不会是一件轻松愉悦的事。每次晚祷后，佩洛丝总是能感受到那股压抑而无力的气息笼罩在凯琳心头——这一直令佩洛丝担心不已。

“走吧，”顾不得收拾桌面，佩洛丝马上牵起了凯琳的手，“再晚些，晚祷可就要开始了，早些出来，如果我等太久，会担心你的，知道吗？”

“嗯，我会的，大小姐。”

……

然而这一次，佩洛丝依旧守在教堂的门口，等待了许久。

“晚安，佩洛丝。”

“晚安。”

从教堂离开的女生们热情地同佩洛丝打着招呼，一个接着一个，人数从稠密到稀疏，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佩洛丝翘首以盼，却始终看不到凯琳的身影。

“晚安，佩洛丝。”

“晚安，塞尔玛，请问你看到了凯琳了吗？”

“啊，你果然是在等她啊，凯琳正在告解室告解，估计还不会那么快吧。”

“嗯，好，好的。”

佩洛丝的心情突然变得急躁而不安。

其实理性告诉她，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急躁的事。出身在一个虔敬的家庭，最挚爱的祖父又是一个备受尊敬的地区主教，佩洛丝完全能理解凯琳对于卡奥斯的虔诚之心，也非常明白自己对她的爱意到底会对她带来多少困扰。如今自己急切地把自己的心意和盘托出，一定会令凯琳的心变得焦虑而纠结，她是不可能不转向卡奥斯，去寻求那个不可能的答案的。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之前才一直在犹豫啊……”

佩洛丝有些自嘲地苦笑着。

自己之前曾经天真的以为，可以把这样的心绪藏到两个人都长成大人，藏到自己破解了《海拉法典》的奥妙，令凯琳可以摆脱死亡的阴影的时候。但事实证明，爱与心意，是无可隐藏的，自己就算把它们锁在屋子里，它们也能化作一缕青烟，从烟囱中飞出来。

“无论如何，我也是要过这一关的啊。”

自己在这段时间里，顺着之前发放的问卷上的反馈，帮助了许多的同学。每当发现自己能做些什么的时候，佩洛丝都会感到开心，但更多的时候，事实却会让她意识到，许多事情并不是单单拥有了力量，就可以解决的。

“自我的心结…..该怎么走出来呢？”

如果连自己的爱都追求不到，想帮助其它人，大概……会变得更加困难吧。

所以一定要爱，一定要让凯琳也认可自己的爱，一定要，真正的，与凯琳一起，以恋人的身份公开在一起。

“我已经没有办法躲藏，没有办法掩饰了，凯琳，如果我的爱对你造成了痛苦，我一定会道歉，但——”心中想着，佩洛丝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爱就是爱，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更没有办法欺骗你。”

好在自己已经愈发接近破解《海拉法典》的谜题了，在这之前，就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住凯琳的生命之火吧。

佩洛丝心中这么想着，英格丽曼刚好迎面走来，看到佩洛丝，她悄悄地低下头，想静静地从一旁躲开。

但佩洛丝这次似乎不想放过她。

“晚安，英格丽曼。”

“呀！晚……晚安……”

听到佩洛丝呼唤自己的名字，英格丽曼浑身宛若被电击了一般，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本能驱使着她逃走，不过这样未免太失礼了，而且佩洛丝一定会追上来，不会放过自己的。

“科…..科普兰小姐，找……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必要如此客气，英格丽曼，我们可是同班同学哟~~”佩洛丝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同英格丽曼打着招呼，“嗯，其实是有件事想向你稍稍询问一下，你看到凯琳了吗？她依旧在告解？”

“啊，啊，是问你的女仆啊，嗯……是的，她今天大概会稍稍晚一点，因…..因为我看到她在告解室门口徘徊，大概会等到最后，才去告解吧。”

“好的，多谢啦！”佩洛丝笑着朝英格丽曼点了点头。她的笑容很温暖，很美丽，也很可爱，但却令英格丽曼的寒战打得更厉害了。

“没……没别的事了吧，那……那我先走啦…….”

“嗯，晚安！”

听到这句话，英格丽曼如释重负，她提起裙子，不顾形象地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既然如此，那就再等等吧，”佩洛丝在心中这么想着，“凯琳最近的心情肯定很复杂，我也……应该给她一些时间吧……”

“威尔斯同学……不，艾尔德尔同学，你今天，有什么，需要向卡奥斯忏悔的吗？”

“梅森嬷嬷……我……唔……”

爱洛依丝大教堂的告解室是一间对于两个人而言过分宽敞的房间，房间装饰简洁而舒适，白色的墙纸和桌椅给人一种圣洁而庄严的肃穆感，厚重的墙壁和实木门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为里面的人营造了一个绝对私密的舒适空间。

坐在一张铺着绒垫的椅子上，凯琳低着头，不住地抹着眼泪，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修女打扮的中年女性，她身材苗条匀称，面目安逸慈祥，仿佛是得了卡奥斯的荫蔽一般，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她的肌肤依旧是洁白光泽而富有弹性，头发则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白色的头巾之中。

“孩子，不必担心，无论你有何种的困惑，都可以向卡奥斯诉说，祂会听着的，会在任何时候赠予你以慈爱的。”

“唔…….那……卡奥斯，会宽恕有违诫命的行为吗？”

“你上次，也问过类似的问题了哦，孩子，卡奥斯当然会宽恕一切，只要你诚心改悔，并从此遵循卡奥斯的诫命与道义行事。孩子，卡奥斯是仁慈的，祂永远会敞开大门，接纳那些一时迷途的羔羊的。”

“那……”

凯琳刚想说什么，但话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艾尔德尔小姐，如果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如……如果执意不改悔，会得到什么下场呢？”

梅森嬷嬷的脸色马上阴沉了下来。

“违逆诫命，执意不改悔，这可并不是一件会令卡奥斯欢喜的事情啊。”

“会……会怎么样？”

“如果真的执意如此，生前会为卡奥斯所咒诅，得到不幸与灾厄，死后也会坠入火狱，遭受永世的折磨，卡奥斯是仁慈的，祂会给予罪人一生的机会去忏悔，然而若是连这般的仁慈也不去把握，付出的代价自然会是灵魂永恒的痛苦。”

“如…..如果，违逆咒诅的行为，不是和一个人，而是和两个人相关呢？”

“那么，两个人都会受此厄运。”

“那，如果，其中一个人悔悟，并且一直替另一个人行祷呢？”

“那么这个人自然会步向通往天国的阶梯，并且另一个人也会因为这人的善行，而得到卡奥斯的宽宥。”

“是……是这样……的吗？”

“是的，孩子，卡奥斯就是如此宽仁。”

“谢……谢谢嬷嬷解惑，所以……”

这一天，凯琳的告解，似乎持续了比往常更久的时间，她小心翼翼地提出了数不清的问题，而梅森嬷嬷，也一如她口中的卡奥斯那般宽仁地，耐心为她解惑着，当她终于走出告解室时，夜已经深了。

“凯琳！”

刚走出教堂，迎面扑来的便是佩洛丝的怀抱。

“大小姐？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没事的，凯琳，我，愿意等，”一边说着，佩洛丝一边向凯琳递出了一方丝帕，“又哭了呢，凯琳，这样可很不好哦，我们不是约定好了，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控制情绪，不要让自己病发的吗？”

“大小姐，不要紧的，我一直在留意，让您担心了，万分抱歉！”

“嗯，那，我们一起回家吧，凯琳。”

牵起凯琳的手，佩洛丝又恢复了活力，一边哼着歌曲，一边朝前走去。

“大小姐，我…..我会向您行祷的……无论如何，请您，一定要爱惜自己，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牺牲自己来爱惜我……”

看着佩洛丝那娇小而瘦弱，日渐憔悴的背影，凯琳在心中默默地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