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午夜的献祭（下）

“你来过花园吗，黛丝？”

“来过，呼哧……来过一小会……下午的时候……”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黛丝终于勉强追上了琼斯的脚步，科普兰家宅的女仆装虽然设计精巧，兼顾了实用与美观，但实在是不是为奔跑这种剧烈运动设计的，黛丝努力地提起沉重的裙边，踩着摇晃的玛丽珍鞋，勉力奔跑着。

黛丝并不是身体虚弱的人，在卢瑞亚家宅时她早就习惯了繁重的工作，甚至有过因为受惩罚而连续工作四十八个小时的纪录。然而，紧张和恐惧夺走了她的力量，几轮激烈的奔走后，她气喘吁吁，脚步涣散，若非死死地抓着琼斯的手，恐怕早已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与她的狼狈相比，琼斯倒显得游刃有余。这个来自扎兰达大陆，自幼习惯了黑沙漠中那恐怖的狂风的女孩，似乎是天生的运动健将。她自如地奔跑着，留着十足的余力，哪怕是半牵半搀扶着黛丝，也似乎并未令她觉得有什么负担。

“啊，那你大概是不太可能知道花园的路径构造了。”琼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挠了挠头，渐渐地停下了脚步。

“你……你是说……”有什么不好的预感逐渐浮现在了黛丝心头。

“抱歉抱歉！”琼斯不住地向黛丝表露着自己的歉意，“我，我可能迷路了……”

“啊？！”黛丝顿时长大了嘴巴。

“你看啊，这片月季花圃，之前我们应该刚刚经过吧，结果又走了回来…….这，应该是迷路了吧……”

顺着琼斯的手，黛丝看了看眼前的那从茂密的月季花圃，又打量了一番周遭的情况，顿时抽了口凉气。

她们忙于奔赴在主宅楼上看到的疑似火场，却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站在主宅的楼上，居高临下，确实可以将那火光看个真切；然而一旦走入花园，居高临下的视角便彻底失去了，若是此时用眼睛观瞧，能看到的只有接近晚春时花园中郁郁葱葱的茂密植被与高大的乔木，哪里还见得到半点火光的影子？

黛丝抬了抬头，想看一看天空中的月亮，却发现今天恰逢朔月，那被城市的灯火映射得微微发亮的天空中，完全看不到一丝月光。

恐惧感又涌上了黛丝的心头，她两股战战，浑身被恶寒包裹。

她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片花园。微风吹来，树叶草木“簌簌”地舞动着，那高大而茂密的乔木，漆黑而令人压抑，随风挥动的枝条宛若恶魔的舞蹈；灌木与草丛也徐徐拂动着，那被黑夜包裹的花卉，不仅没有半分美感，在此刻的黛丝看来，更好似萦绕于恶魔脚边翩翩起舞的使魔，它们猖狂地狞笑着，向着黛丝伸出枝条，似乎打算将她拖入那未知而令人怖惧的幽冥世界.......

黛丝张大了自己的嘴巴，她想高声尖叫，可过于巨大的恐惧却令她连发出声音的能力都失去了。

“啪！”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黛丝的肩膀，定睛一看，原来是琼斯，她似乎察觉到了黛丝的异样，连忙靠到了她的身旁。

“黛丝，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没......呼哧......就是有些累......”稍稍定了定自己的心神，黛丝的头脑终于恢复了过来，“我......我们回去吧......我......我有点害怕......”

“哎，好吧，感觉我们去了现场也只能帮倒忙，”琼斯无奈地点了点头，“哎呀，早知道我就应该趁着白天有空的时候多在花园里走走，向前辈们多了解一下路线，这真是，今天这副模样真的是丢脸嘞~~”

打定主意，两人牵住彼此的手，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琼斯又站住了脚步。

“怎么了？”黛丝又是一怔。

“这......这里......不还是刚才那......那个地方吗？”

“什么？！”黛丝浑身的汗毛再一次地倒竖了起来，因为她发现，琼斯的脸上似乎也露出了慌张的神色，牵住自己的那只手，此刻也正在颤抖。

“对，对，这丛月季......没，没错，我们好像还......还是在这个地方......”

怎么办？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个花园难道是一个迷宫吗？可白天自己来的时候，虽然只是远远地看着，但一点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啊！

“奇怪了，太奇怪了！”琼斯急得在原地直打转，“我来这里工作也有三年多了，从来没听说过这花园的路线会这么复杂啊......这是怎么回事？这难道就是那个......凯琳说的......走进去就走不出来的迷宫？”

“呜......呜......”

焦急、恐惧、绝望、无奈，这一系列的负面思绪猛地冲进了黛丝的头脑之中，完全不知所措的她此刻干脆恸哭了起来。

“喂，可别哭啊，”琼斯轻轻地拍打着黛丝的后背，安抚着她，“没事，大不了，我们就在这草地上睡一晚，一睁眼就天亮啦！这里是科普兰家宅的后花园，可不是黑沙漠，欸，我老家的旁边就是黑沙漠，在那里面迷路了可就惨啦，不是被沙子活埋，就是被野狼吃掉，或者是渴成人干！”

“呜.......呜......”

“唉，新来的人就是差点劲儿啊，”琼斯显得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喂，新来的，你是被大小姐带来的吧？以大小姐的脾气肯定也告诉过你吧，如果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事，首先记住一条就是不许哭！眼泪可不会帮你解决问题，懂吗？不就是迷个路而已嘛，自家的后花园，能有什么可怕的？”

一边劝说，琼斯一边细细地靠近黛丝，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揉搓着她的后背。话音已落，琼斯忽然拉开了自己与黛丝的距离，双手稍稍用力地搭在了黛丝的双肩上。

“有我在这里呢，所以不用怕！可别小瞧我啊，来这里工作以来，我还没办砸过一件事呢！”

黛丝终于渐渐止住了哭泣，她的表情变得坚毅了起来，重新抖擞起了精神。

可是，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我......我们想办法找路回去吧......”

“不行啊，”琼斯稍稍思考了片刻，很快便摇起了头，“我在老家的时候，老人们都会教我们一个道理，在黑沙漠里如果迷了路，最忌讳的就是在没有确定方向的情况下盲目乱跑，这样不仅不能得救，反而会把自己置身在更危险的境地里！”

“啊？确，确实......”

仔细思考，黛丝倒吸了一口凉气。

花园有多大？自己有多深入？这些信息完全无从判别，若是盲目乱走，不仅很可能又陷入走回原地的窘境，更有可能误入到什么危险的地域，遭遇自己难以想象的威胁。

她看了看身旁的琼斯，琼斯的表情倒是始终没有慌张，大概是因为她对这座宅邸十分信任，自信自己只是一时迷失方向，不会遭遇什么危险吧？

“嘿，其实我觉得啊，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里睡一觉，”琼斯说着，顺手脱下了女仆装外覆盖的一层围兜，“看，找块干燥的草地，把这个围兜铺在上面，就这么睡一觉，等到天亮了，有了太阳，我们就可以很轻松地走出去啦~~”

“不要，我绝对不要......”黛丝急得直跺脚，“琼斯前辈，您忘了吗，我们是看到火光才跑过来的......这火场到底危不危险？这些我们完全不知道啊！而且......唔，而且万一在我们睡着的时候来了歹人怎么办......”

黛丝原本想说自己担心会遇上什么诡异而危险的怪事，但想了一想，还是把这种杞人忧天般的担忧咽了回去。

“在前辈面前贬低自己要工作的地方还是不太好吧？”她是这样想的。

“嗯？你这句话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个问题，”琼斯的眉头又紧锁了起来，若有所思，“黛丝，我们先前是看到了火光，对吧？”

“对。”

“火焰很旺盛，看起来势头很大，我们是为了来看看是不是需要帮助才过来的，对吗？”

“对啊，是这样......”

“有火必有烟，可我们向着火场走了这么久，别说烟了，连一点燃烧和焦糊的味道都没有感受到，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啊？”

黛丝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今晚第几次怔在当场了，也不知道那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与恶寒是第几次涌上心头了。

她分明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和琼斯在宅邸的楼上看到了明亮的火光，火势汹涌，自己和琼斯也正是被这火光吸引而来的。若是来到花园，向着深处走了这么许久，哪怕是原地打转，难道就闻不到半点烟气与烧焦的味道？再仔细一想，如此冲天的火光，难道不会令夜空也变色？哪可能如此这般，暗夜寂静，星月无关，宛若无事发生那样？

如果说火焰已经灭了......那为什么自己和琼斯连一个救火的人都没看到呢？

“难道我们两个都......看错了？”

“不可能啊，我们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幻觉呢......唔，总觉得好奇怪啊，好像是有人故意想让我们过来一样......”

“陷......陷阱？唔......这是什么味道......”

仿佛在回应着黛丝这句话一般，一股钻心的恶臭感扑鼻而来，紧接着，是一股直刺骨髓的寒意。

一股如鬼魅般的阴寒绿光，悠悠地将二人的周遭包裹。树木、草坪、花丛......周遭的一切事物，都被笼罩在了这股绿色的荧光之中。

“不，不对劲，这是什么......总之快走！”琼斯一把抓起呆住的黛丝的手，拉着她飞快地向前跑去。

两人狼狈地飞奔着，顾不上方向，只是单纯地凭籍着本能奔走。黛丝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到了嗓子眼，脸颊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发热，两股战战，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一点也没有疲惫的感觉。

又不知跑了多久，两人忽然感到脚下的地面坚实了起来，定睛一看，自己竟然置身一条宽广的由大理石铺就的大道之上。抬头往前一看，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地惊呆了。

只见大道的尽头，是一座约两层楼高的白色大理石建筑。它算不上十分宏伟，甚至显得有些破败，萦绕着绿萝与藤蔓，好像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小教堂。

在那建筑的四周，黑色的人影层层叠叠，以一种古怪的环状排布排列着；建筑之中，闪烁着炽烈的绿光，虽远远地看不真切，却能发自内心地感受到那股宛若直刺灵魂深处的透骨阴寒。

“这.......这是什么？”

黛丝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转身刚要跑，却被一个黑色的身影迎面拦住了。那个身影浑身穿着一袭黑袍，戴着诡异的白色面具，形容可怖。黛丝刚要尖叫，眼前这个黑影却突然摘下了面具，微笑地看着她。

“看来，不只是琼斯，黛丝也与我们非常有缘啊，不愧是，我们的‘公主’带回家的人呢~~”

“珊......珊娜？！”

望见眼前的这个面容，黛丝又惊又喜。

“噢，卡奥斯，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唔......”

黛丝刚想说什么，却被珊娜一把捂住了嘴。

“可不要提这样一个污秽的词语啊，如此这般向真正的神灵献祭的场合，怎么好提这种伪神的名号呢？”

“啊？伪神？”

“艾嫚大君才是我们真正的神，是她于黑夜中孕育了这片大地，如此，才有了万物与人类。只是，那个无耻的伪神卡奥斯，他篡改了历史，抹去了艾嫚的名，窃据了这片大地。他让男人居于女人之上，让贵族居于平民之上，让富人居于穷人之上，他将这个世界变成地狱，却向我们允诺死后的天堂！”

“什么？您在说......什么？！”

黛丝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稍稍向后退了几步，脑中一时乱作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哎，一下子对你说这么多，好像有点过分啊，哈哈，不过，没关系，我当初也和你一样，”珊娜一边说着，一边牵起了黛丝的手，“走吧，一起过去吧，你会在这个时候找到我们，只能说，艾嫚大君认为你应该是我们的一员呢~~”

黛丝的头脑此刻已陷入了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眼前到底在发生者什么。如同昨日的夜晚里在不知不觉间被带到这所宅邸般，今日的她，又被珊娜引导着，不知不觉间向前方走了过去。

“不错啊，琼斯，”走过琼斯身边的时候，珊娜对她竖了竖大拇指，“看起来你好像没有任何意外的感觉？”

“嘻嘻，其实我早就隐约觉得好像会是这么一回事啦，”琼斯望着珊娜和黛丝，美美地笑了一笑，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我早就觉得你们经常会在花园里干些奇怪的事了，而且我也不信那个家伙，况且，‘摩伊拉’，在我的老家，名声也没那么差啦~~”

“那么也跟我们一起过去吧，琼斯，机会难得，今天可是罕有的大祭祀呢~~”

“祭祀，得要祭品吧，祭品会是什么呢？”

“嘻嘻，”珊娜望着琼斯和黛丝，神秘地笑了一笑，“这祭品，黛丝大概会很熟悉，卢瑞亚家宅的老管家，你知道吗？”

“他......他？！为......为什么会是他？”

“艾嫚大君喜欢那些残害女性的男人的尸体，以他犯下的罪愆，作为祭品，再合适不过了，这点你应该深有体会吧，”珊娜继续保持着她那神秘的笑容，说道，“而且，这可是我们的‘公主’亲手收下的第一条性命，这可是非同一般的祭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