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启示录 
第2章 次章
帝国的所有魔法学院，在校园的中央都会有一座宏伟而广阔的竞技场。平日里，学生在这里磨砺复杂而危险的魔法知识，苦练着那些在书本上学来的技艺；考核时，这里则是魔法实践科目的最佳考试场。不过，这个竞技场最惊心动魄的作用，莫过于——决斗。
从小小城邦到环绕央海的超级帝国，这个国家从诞生之初，便和尚武好勇的文化结合在了一起。帝国的大小贵族们在战争时代组成锐不可当的军团横扫那些不自量力的敌人，而在缺少可供消灭的敌人的和平时代，他们便会以彼此为敌。决斗是帝国贵族们最津津乐道的文化，一个合格的贵族绝不会吝惜自己的魔力与生命——只要能够捍卫姓氏的荣誉。
宏伟的竞技场，便在这种文化之下应运而生。没有任何一座帝国的城市能缺少得了这种建筑的点缀，因为生活在每座城市的贵族们，都希望在这里，用仇家的血，擦亮家族的家徽。
由此，帝国的贵族们，在学生时代起，便免不了血的洗礼。即使是学生，在决斗时造成的死伤，也是完全不需要承担责任的——只要，是以魔法堂堂正正地击倒对手。
所以，在决斗的这天，莱顿公学的竞技场的看台上，毫无意外地挤满了人——从刚入学半个学期的新生，到老艾奇逊公爵本人，数百人齐聚于此，见证着这决定家族荣誉的瞬间。
只不过，他们谁都不会预料到，这场决斗，会变成一场单方面的美央绝伦的魔法表演。
“内森·科普兰”，或者说，女扮男装伪装成自己哥哥内森入学的科伦娜·科普兰，正在竞技场的中央翩翩起舞，随手舞动出一道又一道精致的咒语。碍于年龄和阅历的限制，她还不足以使用出那些高年级才能使用出的复杂魔法，但，那些入门级别的魔法，在她的手下，却被绝妙的操作技巧和与年龄不相衬的深厚魔力发挥到了极致。风若飞鸿，冰似利剑，火凤燎原，雷震九天……最基础的元素术，硬是被她操纵出了尖峰的实力，甚至，不单单是精妙，更有连教师们都难以想象的诡谲创意……
更令人叹服的是，科伦娜甚至并没有使用魔杖——对于魔法师而言，这是在极端藐视对手的状况下才能作出的选择。不使用魔杖，意味着魔法师将失去一切对魔法的增幅与遥控，单纯凭籍头脑的智慧与自身的魔力驯服这头名为“魔法”的野兽。
反观她的对手，或者说对手们，个个手持着家族传承的，镶嵌着铂金与璀璨钻石的顶尖魔杖，努力操弄着高年级课程里学到的高级魔法，在科伦娜面前，却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不一会的功夫，数人的魔法盾被接连击碎，摔倒在地上。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地死死攥着魔杖，还想重新蓄积魔力，继续决斗，但负责裁定的老师，却无情地用双手大拇指做了一个向下的手势——在决斗中，裁决者的这个手势意味着胜负已分，决斗必须终止。
“决斗终止，内森·科普兰是毫无疑问的胜者！”
“哗……”
看台上响起了满场的掌声，看起来，那些先前一边倒支持严惩“内森”的学生们，此刻也已经被这番绝妙的表现所折服了。
“这…….这…….这…….”
雅克呆立良久，方才缓缓回过神来。他自幼拥有过人的魔法天赋，即使是在以卓越的魔法才能传承而闻名的艾奇逊家族中，都被看作是几代难得一现的魔法天才。顶着这样傲人光环的他，无论如何努力提醒自己自谦，都难免将自己在才能上的一枝独秀理所当然，从来难以想象，能遇上这样可与自己媲美的新生。
自己确实被折服了，被这位看似瘦小清秀的小个子男生在那一瞬间展现出的力量、智慧与勇气折服了。自己绝对不能放过这样的头脑，绝对不能放过与这样一个难得一见的天才交流的机会，雅克的心里马上下定了决心。
“太，太棒了吧，简直不可思议啊！”一旁的詹里森，嘴巴大得足够塞进去一个灯泡，“一开始这个小不点坚持要一次性对战所有人我真觉得他是疯了，没想到，他是真的胸有成竹啊…….这些人，可真是成了撞上雄狮的鬣狗啦！”
“詹里森，”雅克神情严肃，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和他接触了。身为学生会成员，可绝对不能允许这样优秀的新生在这里受到冷落啊。”
“那是自然！”詹里森的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笑容倒是依旧轻浮不恭，“我们怎么能放过了他呢？哈哈哈！”
科伦娜站在竞技场的中央，望着地下那几个被自己打倒的男生们，拼命地喘着粗气。周遭掌声雷动，令她不由得耳鸣神迷。
她咬着牙，手指轻轻一点，掀开了一个男生的制服，只见里面赫然别着一根铂金制的别针，别针上，一枚豌豆大小的闪着火彩的钻石璀璨夺目。
这是隐藏的瀚瓷石，其中存满了魔力。按照决斗的规矩，除了魔杖以外，携带这种额外的魔具，是绝对的犯规舞弊行为，一旦被揭穿，整个家族的荣耀，会登时毁于一旦，甚至远比在决斗场上失败更具羞辱意味。
倒在地上的那个男生的眼神顿时从愤懑不服转为了惊恐哀求，而科伦娜也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鄙夷地瞪了他一眼，手指轻轻一点，把微微掀开的制服重新盖上。
她踉跄地朝着竞技场外走去，内心扑扑直跳。
生而为女，在帝国的贵族家庭，本来注定了成为家族的联姻工具，断无学习魔法的机会。可科伦娜，却自幼是个异类。她天生丽质，娇小可爱，性格却刚劲要强，更自幼酷爱魔法。无数次，她舍弃深夜的休憩，蹑手蹑脚避开仆役的目光，潜入父亲的书房，在月光那微弱的光亮下，吃力地读着上面的文字，只是，这样自顾自的努力，缺乏名师的教导，终归是闭门造车，不求甚解。这次在父亲的安排下作为兄长的陪伴来到帝都，又因为兄长的怠惰厌学而获得顶替兄长身份入学的机会，可谓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却因为自己的不冷静，差点铸成大错……当学生会那个看上去端庄而渊博的会长向自己商议决斗这个方案时，她的内心几乎如同被赦免的死囚般激动，直到现在，都无法平静，仿佛刚刚经历的这一切，都宛若梦境般离奇曲折。
帝国有个传统，在宣读死刑犯的赦免令时，外科医生往往会随着赦免令一同来到，以防止犯人因为突如其来的狂喜而命归主怀。科伦娜此刻觉得，自己大概也需要一个外科医生了，因为她的浑身血脉贲张，双眼满布金星，时不时还腾起几团黑雾，感官麻木，脚步踉跄，几乎随时都要昏厥。她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躯，维持着自己的意识，这才勉勉强强地迈开脚步，一步一拐地走向了竞技场的出口。
一次性挑战所有人的请求，或许会被包括雅克在内的所有人看作是狂妄和胸有成竹的表现，但大概只有科伦娜自己清楚这个决定是出于恐惧。战斗的次数越多，意外的变数就越大，已经战战兢兢的自己，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无从承担更大的压力了…….
踉跄地走出竞技场，科伦娜那已经渐渐模糊的目光瞟到了一个身影。这是一位黑发黑眼的男生，他个头中等，身形略微有些清瘦单薄，皮肤白皙，五官英俊而端正。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的眼镜，看上去有股优秀学生独有的书卷气，目光冷静而聪颖，蕴含着热切的求知欲。他身上穿着的那套莱顿公学的黑色礼服整洁笔挺，还镶着考究的金边，一看便与寻常学生与众不同，胸前的白色丝巾纤尘不染，每处褶皱都经过了细心打理，就连制服的每一颗纽扣都擦得锃亮，不禁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的严肃感。
科伦娜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正是本届莱顿公学的学生会长，校长老艾奇逊公爵的长子，雅克·艾奇逊，也不禁回忆起了自己突然间遇见学生会长并被通知决斗一事时的场景，内心不由得稍稍一颤，但很快，她便静下了心来。
“啊，不管点样，其不似来找我麻烦的……”
一直以来，科伦娜都有一个深藏在心中的，不希望与人分享的小秘密，那就是她从记事时起，就似乎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感受其它人的心境。当然，她并不能做到窥探他人心音这样神奇的事情，但是，感受情绪、揣测心情这些，还是可以轻松实现的。
她感受到了迎面走来的雅克的心绪，那是一种欣喜而激动的心绪，至少，不太会是坏事。
“您~好，学~生~会~长~”努力地咬准标准发音，同时尽可能地把属于女性的细腻清秀的嗓音压低，科伦娜恭敬地对雅克行了礼。
雅克回应了，他显然十分激动，不过也并未因此失了形象和礼数。
“真的太棒了，你是我能想象到的最优秀的新生！怎么样，有兴趣加入我们学生会吗？”
“唔？？”
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顿时让科伦娜诚惶诚恐了起来。
在帝国的贵族学校中，学生会向来是一个格外特别的机构。通常，它的会长及领导层由全校学生选举产生，其余成员则由会长及选举产生的其它领导层协商任命。由于是由学生选举产生的机构，因此，学生会具有相当巨大的自治权力，是学生利益的代表。它不仅担负着管理学生活动，调解学生纠纷的职责，甚至还可以代表学生监督校方行为，就连通常由随校教会任命的纪律部都需要接受它的监督。
能够被学生会长甄选进学生会，对于自入学以来就遭遇着孤立和歧视的科伦娜而言，是一份不可想象的荣誉。帝国有句俗话，“在万众瞩目的高处总要忍受刺骨的寒风”，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法入学的学生，而是一个以本应没资格入学的女性的身体，假托兄长的名义，装扮成男人模样的伪装者。如果自己太过引人注目，是不是，恐怕会……
“如，如果费……会~长~大~人~能~够~接~受…..我~无~比~开~心……”
然而科伦娜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倒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咬音比思考花了更多的时间。
没有什么需要拒绝的，自己越是孤立无助，越是处在可能被欺负的位置，像这次这种几乎葬送自己一切的事件就越是可能发生。从瞒着家族和学校冒用兄长的身份踏进这座校门时起，自己就已经渡过了奥拉贡河，只能前进，绝无退路，凡事瑟缩只会让自己堕入更加危险的境地去。
这个学生会长在这次事件里一直努力保护着自己，勇敢地不为多数学生的舆论所左右，单从这点判断便足够确定为是一个自己可以依靠的好人，而且，自己在入校时就听说过他非凡的魔法天赋与才能。若是自己想满足那颗充满着对魔法世界的好奇与求知欲的炽烈的心，为何不好好抓住这样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呢？
“退一万步说，好像学生会里的男生们都很帅气，加入以后眼睛至少不会吃亏，哈哈哈。”科伦娜的心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顽皮的想法，差点下意识地笑出声来，不过想了想尊贵的学生会长还站在自己面前，她不得不努力抿了抿嘴，压抑住了笑容，握住了雅克伸过来的手。
“看起来他好像很开心啊，太好了。”那一瞬间的笑意被雅克看在眼里，看到这个新生会为加入学生会而露出由衷的笑容，雅克的心也顿时明亮了起来——能提出一个同时令双方欣喜的提案，一定，是一件大好事。
内森·科普兰在椰林俱乐部里喝得酩酊大醉，他随意地伸了伸手，想搂住方才坐在自己身边的陪酒女郎，但这个女郎看起来似乎并不喜欢醉汉的怀抱，早早地走到了吧台的另一边，横在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呸，无趣！”内森心中十分不满，但他是个有自尊的人，夺人之美并不是他的性格，于是抓起酒杯，想在嘴里灌一口酒压压怒气，却不想，酒杯早就见了底。
“喂，酒保！”内森大声喊道，“给我来杯烈的，越烈越好！”
“客人，您已经喝醉了，不应该再喝了……”酒保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滚！”美人走了，连酒也没喝到，内森这下心中一股无名火“腾”地升腾了起来。
“你，你是觉得，身为科普兰公爵家的长子，我是会没钱喝酒，对吗！”
“不不不，客人，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绝对！您是鄙店的贵客，所以我，只是，担心客人您的身体……”
莫名其妙地被这位贵客劈头盖脸臭骂一顿，吓得酒保当即就一个哆嗦，只是，他更不敢违背店主定下的规矩，只好好言相劝。
“客人，我们这里是不能卖给醉酒客人烈酒的，这是店主定下的章程，而且也是……也是有道理的。您要是万一喝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担待不起啊……我们这里有独家秘制的解酒饮料，客人，想不想尝尝？”
“我，我算明白了……你们帝都人，帝都人就是瞧不起我们外省来的，对吧？！”内森这下彻底燃起了怒火，也顾不得形象了，“我告诉你，你们，我们科普兰家，是衰落了，衰落了，没错！但，我们好歹还没丢掉这个公爵的头衔！指不定哪一天，我们家，还是元老院里呼风唤雨的巨头！我内森·科普兰，绝对咽不下这个气！我——”
就在内森大耍酒疯的同时，在另一张桌子上，詹里森·范西塔特，正在一位打扮典雅考究，相貌颇有成熟韵味，看上去像是某位被丈夫冷落的贵妇人的女士面前，吹奏着自己珍爱的长笛。他吹奏得十分入神，长笛那清脆圆润的乐声搭配着他那诱人的湛蓝色双眸与帅气而青春洋溢的面庞，撩拨得贵妇心花怒放，下意识地帮着詹里森打起了节拍。
“嗯？”
虽然沉醉在了悠扬的笛声和贵妇的体香之中，大堂另一端传来的动静还是引起了詹里森的注意。
“内森·科普兰？等等，雅克现在不应该正在想方设法地把他请进学生会吗？再说了，他也不像是会跑这种地方来的类型吧？”
詹里森下意识地朝吧台那边望了一眼，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判断。
“那背影明显不是内森，高了这么多，而且，我记得内森满口特里尼口音，帝都的腔调可没这么熟，肯定是我听岔了吧。”
这地方嘈杂得很，自己刚才陶醉着也没细听，听岔也不算啥怪事。詹里森这么一想，也就不庸人自扰了，他把思绪收回，继续沉醉在了香水与音乐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