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暗邪之恶法

匆忙而仔细地抹干了血迹，好好用冷水清洗了一番，佩洛丝独自一人钻进了书房。她顺手催动了魔力，打开地下书库的大门，走了进去。

春季对于地处海滨的帝都而言，是一个潮湿的季节，地处地下的这处巨大书库，本应潮气逼人。但走入书库后，迎面而来的却是清凉与干爽的气息——没有半点湿气和霉烂的迹象，温度也保持着恒定。若是静心感受，可以感受到一股庞大的魔力护佑着整座书库，保护着它不受天气变化的侵袭。

与在科普兰中心所体会到的感觉不同，在这股魔力中佩洛丝并不能感受到母亲那熟悉而温暖的气息。相较之下，它很新，也显得有些粗糙，显然，有人时常会来到这里，为这股魔力提供补充。

“应该是安娜贝拉阿姨吧。”这样想着，佩洛丝终于坐到了那张书桌前，轻轻倚在椅背上，稍事休息。

比起方才，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虽然肺部和心脏依旧十分难受，但渐渐地可以正常地呼吸和活动了。

头脑也恢复了平时的灵光，方才只要稍加思考便会头痛欲裂的感觉，也缓和了下来。

唯一无法恢复的便是疲惫与虚弱。佩洛丝早已习惯了同这两种感觉战斗，然而，今天这两种感觉格外地顽固与剧烈，仅仅是在椅子上靠一靠，显然完全无法使自己的身体缓和过来。

真的很想回到卧室好好休息一下啊，那里不仅有温暖舒适的床铺，还有凯琳的怀抱。今天自己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了，稍稍懒惰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但，这样的念头也就在脑海里出现了一瞬。佩洛丝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

“你没有资格去休息，更没有资格懒惰，佩洛丝，如果你想念温暖的床铺，就要想清楚，自己愿不愿意哪一天，在回到那张床铺时，再也见不到那个温暖的怀抱。”

好好地责骂了自己一顿，佩洛丝抖擞着精神，翻开了书卷，提起了笔。

“今天白天，演算到了哪里呢？”

自从下定决心遵循那个声音的引导后，宛若醍醐灌顶一般，佩洛丝感觉自己掌握知识与破解谜题的速度宛若插上了翅膀，飞跃地向前行进。安娜贝拉阿姨所言果然非虚妄，那些扎着黑色束带的羊皮卷中，果然记载着自己母亲从未展现在世人面前的知识与发现。自己许多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许多的难关都得到了突破，就像是踩在前人开拓好的道路上前行，亦或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攀登高峰。

尤其是，那个神秘的声音，似乎总是会有意地对她进行着指导，节约了她非常多的精力。曾经，佩洛丝总是无的放矢，硬碰硬地啃着那堆积如山的手稿与文献，努力地同自己不熟悉的语言、欠缺的基础知识而战斗，却经常在付出了巨大的精力之后却一无所获。但如今，佩洛丝却欣喜地发现，自己不再需要担心这些了，因为只要循着那个声音的引导，自己所钻研的，总会是自己想知道的。

若不是那故弄玄虚的腔调实在是令人火大，佩洛丝本应该......好好感谢“它”，才对吧？

“你现在......更接近‘真实’了呢，佩洛丝。”

说曹操曹操到，那个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了。

“所以，”佩洛丝轻轻晃了晃写满了数字与方程的手稿，“我好像又遇到死胡同了，想解决这些问题，需要哪些参考？”

“呵，好。”

“啪！啪！”书架上又摔下了几卷羊皮卷，和一些书册。

懒得起身，佩洛丝轻轻扬了扬手，让这些飞到了自己手边，加入到了书桌旁的书山之中。

“需要更多的提示吗？佩洛丝，如果你期望的话，我可以......”

“好，那告诉我，我该用哪个区间的数字代入，能得到比较接近我需要的模型？”

佩洛丝毫不客气地提出了要求。若是之前，她一定会把这句话视作对自己的侮辱而严词拒绝，但如今，她已经习惯了顺理成章地享受那个声音的提示，毕竟，这些提示真的很有效。

自己需要尽快破解这些谜题，越快越好，凯琳的生命可不是拿来让自己赌气用的。

但今晚又显得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因为今晚佩洛丝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为自己一直以来的两个疑问画上一个句号。

“艾嫚，你告诉我，”一边埋头在纸上演算着，佩洛丝一边轻描淡写地提出了疑问，“我的母亲她，是不是已经解出了《海拉法典》的这三个方程？”

“你终于发问了，佩洛丝，不过这个问题，我现在无法回答。”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那个声音拒绝了佩洛丝的提问。

“为什么？这个问题应该只有‘是’和‘否’两个答案才对。”

“因为答案确实比‘是否’更加复杂，至于到底是什么，你终究会以自己的眼见证的，”那个声音说着，话锋突然一转，“而且，我想，你应该也非常希望能亲自见证，不是吗？”

毫无感情的声线，却令佩洛丝听出了几分讥讽，她的心中又有几分冒火，但还是努力克制了下去。

“可以，我会见证的。那么，我还要问第二个问题。”

佩洛丝突然停住了手上的笔。

“这个问题请你务必实话实说，我的母亲，她所使用的魔法体系，是与现在的世人所熟知的卡奥斯魔法完全不一样的体系，对吧？”

这个问题，已经在佩洛丝的心里翻腾了几个月了。

从接触到“凯丹III”型魔力熔炉的魔法框架开始，佩洛丝就在追随母亲的脚步时渐渐感觉到，母亲所使用的，是一种独特的魔法体系。纵然年幼，但天资与勤勉，早已令佩洛丝熟稔了常见的魔法框架，以及由它们衍生的思路，然而，当佩洛丝把这些思路代入母亲留下来的这些成果时，却发现完全行不通。纵使自己的感性一直在提醒着那些魔法框架之间的联系，可理性却告诉她，无论如何演算，都无法找寻到各代熔炉的框架之间的联系，更罔论关联到更遥远的《海拉法典》了。

甚至，连自己的母亲，当年是如何得出这些划时代的魔法熔炉的框架的，自己都不得而知。当然，为这个谜团而困扰的人远不止佩洛丝一人。艾奇逊、莫特利、帝国皇家魔法师协会、以及科伦娜财团旗下那些卓越的技术专家们，整个帝国，乃至整个世界最优秀的头脑，都为此困惑不已。

如果如此多渊博的老者皓首穷经都不能破解这个谜题，那么答案大概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这些框架的发明与推导，使用的根本不是现行的魔法体系。

事实上，有这样猜想的人远不止佩洛丝一人，密刻奈教廷早就不止一次对科伦娜发起过质疑甚至调查，指责她的这些成果一定是“使用了暗邪之恶法”。

当然，这些调查自然不会有结果，帝国的贵族们也乐得享受划时代的发明所带来的滚滚财富。在“第二次魔法革命”的浪潮下，世界飞速发展着，人们似乎也渐渐淡忘了围绕着这些发明的疑云，直到三年前，当这个世界最终永远地失去了那颗带来新时代的头脑，大家才惊觉自己的一无所知。

“你猜测得很对，佩洛丝，正如我说过的那样，这世上的魔法，当然不会是卡奥斯的专利。”

“你说过，我会掌握在乔安娜的那个梦境里所迸发的火焰，对吧？”

轻轻举起手，徐徐凝聚魔力，佩洛丝的掌心中腾起了一小团宛若来自幽冥般的绿色火焰。火焰燃烧炽烈，却冰寒刺骨，散发着宛若吞噬灵魂般的恶寒。

“如你所见，我已经掌握它了，但是，它并不是火属性的元素术，对吧？”

在空旷寂静的地下书库中激荡起的回音，徐徐地落下了。地下书库突然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这座占地面积几乎与整座宅院一般广大，数以十艾亩计的巨大书库，一旦陷入寂静，就会变得阴森而可怖，令胆小者毛骨悚然。

佩洛丝将手高高举起，托起了那团火焰，火焰燃烧得越来越炽烈，腾起了如车轮般巨大的绿色火球。

“我知道你在，我等待着你的回答，艾嫚，实话实说，不要想欺骗我。”

死寂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黑暗之中，终于响起了一阵尖厉的干笑声。

“嘿、嘿、哈！佩洛丝，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加聪明啊，看来，选中你们母女，真的没有看错呢！”

那声音狂笑不止，完全失了平日里的冷静与神秘。锯木般令人难受的尖笑持续了许久，最后，兴许是那个声音笑够了，终于停了下来，恢复了那神秘而无感情的腔调。

“到了这一步，其实你自己的心里应该也很清楚了吧，‘诫命’里的那句话。”

“诫命八，行光明之正法，使四元素之自然法，勿使暗邪之恶法。”

提到诫命这个词，佩洛丝的表情明显地变得厌恶了起来，但她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完了这句话。

“说得很好，佩洛丝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教会对你的母亲的某些评价，并没有错误呢？”

佩洛丝觉得自己在这里应该发火，但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异常地平静，也许，这是因为，教会的辱骂，有时候更像是一种褒扬吧，

“暗邪之恶法？”

“全世界，凡是信仰卡奥斯的人，经常会复述这句话，”那个声音又干笑了两声。“嘿嘿，可惜，他们知不知道，这条诫命到底是指什么呢？”

“暗元素？不，不对。”

卡奥斯赐予人类的魔法中，并非没有暗元素，巫术这一大类的魔法便是暗元素的魔法。按照密刻奈教廷的说法，有光便有影，暗元素不过是与光元素对应的阴影而已，属于完全正常的，符合卡奥斯教诲的魔法，人类完全可以自由地使用，并没有触犯诫命一说。

“不，你已经猜到了一点边缘了，我来提个醒吧，‘元素悖论’。”

“？！”

佩洛丝忽然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对啊，元素悖论，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呢？”

任何一个对魔法足够精通的人，都不会不知道困扰全世界魔法师数千年之久的元素悖论。依照《圣典》中的字句，地、水、火、风、光、暗，彼此之间，两两相生，又两两相克。

在地、水、火、风这四大基本元素中，这条理论确实与现实非常吻合。它们两两相生，又两两相克，利用这样的基本特性，一代代的魔法师穷尽心血，构建出了一个又一个卓越的魔法框架和一个又一个完善的魔法理论。

然而，到了光元素的白魔法，和暗元素的巫术，这条公理般的理论，却出了问题。尽管教会不断地宣称“象征着光与苏生的光明与象征着影与毁灭的黑暗，彼此相生，又彼此相克”，但实际上，无论一代代魔法师如何努力，却始终无法在实践中将白魔法同巫术的生克关系总结出来，莫不如说，它们一个是治疗与回复，一个是战斗与毁灭，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领域，强行扯上关联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元素悖论”，这个困扰了全世界几千年的谜题，便是如此诞生的。

这带来了一个严重的理论问题。众所周知，《圣典》上的一切都是绝对的，无可辩驳的，但“元素悖论”的存在，却似乎在赤裸裸地抽打着这种认知的脸。若是《圣典》上的语句无可挑剔，那么为何会有“元素悖论”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如果承认《圣典》上的语句确实有误，那就会导向一个更加危险的结论——卡奥斯并非全知而全能，祂为人类留下的《圣典》，竟然会出现如此严重的根本性错误。

这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学术问题，而是会动摇全世界的信仰的大问题。

既然卡奥斯绝对不可能有错，那么犯错的，就只可能是人类。抱着这样的坚定信念，一代又一代的卓越魔法师，在将自己的知识堆砌到极致后，就会把目光投向“元素悖论”，期待有朝一日解决它。他们提出了越来越多的理论模型，方程式也越堆砌越复杂，直到彻底超越了人类的头脑所能运转的极限。最后，神秘学终于兴起了，许多魔法师干脆宣称，“元素悖论”的存在，恰恰证明了人性永远不会如同卡奥斯那般全知全能。卡奥斯通晓一切魔法的真相，但祂并不会让人类也掌握一切，“元素悖论”正是祂留给人类的永恒谜题，破解这这一谜题的过程，便是人类认识到自己的无知与渺小的过程。所以，与其费尽心力，去参透永远不可能为人所知的谜题，不如静下心来，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以虔敬之心直面神明，祈求祂的指引……

“是火，又不是火；是光，又不止是光；是暗，又绝非暗……”

那个声音，悠悠地用古森钵文吟唱着，语气悠长，音调空灵，宛若源自上古的回音。

“这是？”

“这就是‘暗邪之恶法’，佩洛丝，改换一下你的思路去思考，你终究会发现，面前的那扇大门，即将为你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