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暗流
“很荣幸能在这里见到你,艾尔德尔.....小姐?”
“直呼我的名字就好。”安娜贝拉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应酬式地微笑了一下。
随着黄昏的来临,在帝王岛上的官方活动已经接近了尾声,按照日程,在岛上的皇帝陛下和诸位教士、贵族们,在稍晚些将登上自己的空舰,启程前往不远处的布雷奇宫,连同来自各国的使节一道,出席盛大的晚宴。
在这个空档中,帝王岛上会为出席活动的人物准备一个休闲性质的小型酒会,而这个难得的空闲时间,自然是大家求之不得的交际机会。地位低的贵族抓紧时间去和那些地位更高的贵族打招呼,竭力地希望那些热爱忘事的贵人们至少稍微熟悉一下自己的脸;而地位更高的贵族,则是一面应付着蜂拥而至的应酬,一面穷尽浑身解数地寻求着自己的盟友,力图孤立自己的对手。穿着红袍的官员们是此刻最忙碌的人,他们要趁着这个转瞬即逝的时间打点必要的关节,以求这些穿着紫袍们的贵族不会为自己的仕途带来麻烦。即使是穿着黑袍的教士们,此刻也不会闲着,他们会细心观察着那些紫袍或者红袍的人,在其中挑选自己可以合作或者挟制的对象。
对于科普兰公爵而言,这个时间段并不是那么惬意。科普兰家的实权所在,早就举世皆知,尽管于规不合,可没有哪个人会蠢到牺牲自己实打实的利益而遵循它。因此,每次到了这个时候,尊贵的科普兰公爵只能被尴尬地晾在一边,路过的其它人最多出于贵族的礼节,礼貌地向他打个招呼。
代表科普兰家族而处于目光中心的是安娜贝拉,科普兰公爵对此倒是泰然处之,只不过,一旁他的夫人埃梅利的眼神就显得有些冒火了。
“哼!”她的眼中含着怒火,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
“祝你健康,艾尔德尔董事长。”即使是在这样的私人场合,卡文迪许公爵依旧是那样的威严矍铄,他举起斟满了甘蔗酒的酒杯,与安娜贝拉轻轻碰了杯。
“我想,今天你一定是带着好消息来的,对吧?”
“是的,但是我依旧无法答应你的订单。”
“然而你今天会出席,大概说明小姑娘那边有进展了?”虽是贵族出身,但卡文迪许公爵常年从军航海,喝酒也未免沾上了老海狼的气息,他一仰脖就将杯中的甘蔗酒一饮而尽,随后又斟满了一杯。
“她成长得比想象中更快,我在她身上能看到她母亲的影子,但是,”安娜贝拉抿了口气泡酒,“我想你也清楚,她今年只有不到十三岁,她的智慧与学识依旧需要时间的烈火来锻造。”
“希望这个烈火不需要太长,别忘了上次我说过的话。”
“我想您应该不会忘记,科伦娜提出她的炼成阵理论的时候是十八岁,而直到她二十四岁的时候,她才设计出了第一代的‘凯丹’型魔力熔炉。”
“看着科伦娜的份上,我暂且相信这孩子能替代她,但是在此之前,你们难道连一点打算都没有吗?”
“我再强调一句,没人能替代科伦娜。”安娜贝拉的话语斩钉截铁。
“科伦娜财团有着由几十位元老组成的专家团队,这规模恐怕也就只有皇家魔法师协会可以比拟了,难道这都比不上你对一个小女孩的期待?”
“对于科伦娜提出的那些理论,还有‘凯丹’系列魔力熔炉的运作原理,即使是想理解它们,都足够元老级别的优秀魔法师皓首穷经了,要想在此基础上创新,”安娜贝拉晃了晃手中的气泡杯,“除非有人能顺着她的思路走下去,很可惜,除了佩洛丝,我没能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这种希望。我想阁下一定在皇家魔法师协会那里也没得到满意的答复,不是吗?”
“呵,帝国是如何沦落至此的,”卡文迪许公爵又一次饮尽了杯中酒,“建国两千年的帝国,五十三个公爵,两百四十八个侯爵,八百百九十五个伯爵,三千七百一十五个子爵和一万九千四百四十一个男爵,足足能出八千一百七十九位元老,现在却为了一个女人的想法撞破脑子,然后接下来还得寄希望于另一个女人?科伦娜,那帮穿黑袍的喜欢用魔女来形容她,这形容真可谓是贴切至极!如今这个时代,就是她送给帝国的诱人而危险的魔药吧。”
“可别让范西塔特公爵听到了,不然我会有幸见证一场八大公爵之间的决斗,那场景一定很精彩。”
“‘女人的智慧,就算是被关在屋子里,也会从烟囱冒出来’,这是他爱说的话,呵,所以才会被科伦娜迷得神魂颠倒!”
“科伦娜......”安娜贝拉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想争辩什么,然而很快就老练地藏起了自己的表情。
“失陪了。”尽管安娜贝拉并不那么介意这位老合作伙伴的神叨,然而继续折磨自己的神经也毫无意义,她端着酒杯快步走开,而卡文迪许公爵似乎也只是一个人在那里斟酒豪饮,并没有太理会其它的动静。
远离酒会中心的喧嚣,在奥古斯大帝雕像的背面的一个僻静角落里,借着夕阳的余光,可以勉强看见几个身影。一个红袍、一个黑袍、一个紫袍,站在这三个人旁边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警服的身影,在他旁边还有一个人,戴着华丽炫目的黄铜头盔,整洁笔挺的红色军装上绣着独属于皇家宪兵队的纹章。
“承蒙公爵大人关照,不甚感激,不甚感激......”
比勒尔市长望着眼前这个穿着紫袍的老者,不住地鞠躬致意,若不是亲眼所见,几乎没人能相信他这副肥胖的身躯竟然能弯成接近九十度的角度。
而他面前的这个老者,黑发黑须,体格精瘦,神情肃穆,不怒自威。与卡文迪许公爵相比,此人少了些出身军旅的狂野,却多了几分混杂着学者的睿智和商人的机敏的独特气息。
此人便是杜邦公爵,在“八大公爵”中名列第六。杜邦家族在帝国素以炼金业与汽车业而闻名,虽比不得科伦娜和范西塔特这样的顶级巨富,却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富豪。他们的领地在帕洛普半岛,距离帝都咫尺之遥,是领地最接近帝都的一个公爵。而帕洛普半岛盛产的铁矿石和硫磺,正是他们得以起家的基础。
“客套话可以免了,比勒尔市长,今日之会,想必阁下也不是冲着寒暄来的吧。”
“是,是,关于最近发生在东城区的凶杀案......”
比勒尔毕恭毕敬地向杜邦公爵汇报着,尽管直到今天早晨为止他对这个案件从未关心过,近乎一无所知,不过这个男人总是能够让自己显得对任何事情了如指掌,几十年的宦海浮沉,早就让他把“假装无所不知”这门艺术锻炼得炉火纯青。他讲得滔滔不绝,手舞足蹈,把自己对案情的推测,对‘摩伊拉’的了解一一抛出,言语间还没忘了自夸一番。
“嗯,知道了。那么,西沃德厅长,昨天我敦促阁下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吗?”
“那个,公爵大人......事实上我在今天早晨就和比勒尔市长就此事进行了交流,我们一致认为,此事涉及到‘摩伊拉’组织,考虑到三年前布罗德庄园事件的惨剧,我们必须同教廷和宪兵队通力合作,这点非常需要拜托普罗埃蒂队长和阿奎丹主教......”
他看了看杜邦公爵,又看了看站在他身旁的那两个人,胆子显得壮了些。之前在请求协助时在眼前这几个人那里分别遭遇的不愉快经历,算是一扫而空了。
“那么,公爵阁下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就这个案子进行互相合作?”说话的是普罗埃蒂队长,此人身材颀长,相貌端正,看上去也就四十上下,神情自然,孔武有力,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感觉。
皇家宪兵队的前身,是负责帝都卫戍的近卫军团,在奥古斯大帝的时代他们一度是帝王的左膀右臂。但是,危机时代后,皇帝大权旁落,近卫军团逐渐成为了一个尾大不掉的特权集团,政变不断,严重冲击着帝国的政治稳定。因此,在贵族-元老院体制逐渐确立后,原有的近卫军团被强行解散,重组为了皇家宪兵队。皇家宪兵队名义上是陛下直属,但实际上受元老院辖制,其成员均为贵族子弟担任,被视为进阶元老的阶梯,也因此在帝国地位崇高。在和平年代,他们最主要的任务是保卫帝国安全和镇压叛乱,一切可能危及帝国的组织和活动理论上都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
然而若非杜邦公爵亲自相邀,普罗埃蒂队长也对这起案件兴味索然。尽管“摩伊拉”早就是帝国重点打击的邪教组织,不过在几次大规模的围剿战斗后,它的影响力大打折扣。另一方面,普罗埃蒂队长又知道它在贫民区的影响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要想根除它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烂事。如果它们的活动并没有蔓延到贵族们的眼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说是最省事也最经济的处理方法。
“是的,万分感谢,”杜邦公爵露出的悲戚的神色,“身为领主,未能保护好为自己效忠的骑士,这是我的失责啊......”
“勿要因悲戚而伤身,卡奥斯曾如是说。”一直一言不发的阿奎丹主教发话了,与其他几位相比,此人显得其貌不扬。他身材矮小,表情阴森,在他身上看不出多少信仰者的凛然正气,倒是透着股令旁观者驻足退缩的怖惧气息。
“阁下,愿意接受我这个老人的请求吗?”
“公爵大人过谦,翦除异端邪信,乃审判局职责所在。”
“感激不尽!我们杜邦家族一定不吝为教廷解囊!”
“荡涤了罪愆的灵魂,末世之时必会承泽卡奥斯之圣光。”阿奎丹主教看上去对杜邦公爵的话语感到非常惬意,他举起挂在胸前的那个银色三角,不住在空中摇晃着,口中还念念有辞。
简短的会谈看来已经达到了目的,众人也并不久留于此,互相致礼谦让后便纷纷返回了酒会的中心场地,只是杜邦公爵和西沃德厅长却并没有跟上其他几人的脚步,而是刻意让自己远远落在了后面。
“公爵大人,我们真的需要做出这么大的动静吗?阿萨布虽然是您的骑士,但他们家也只是前年才......”察言观色,西沃德厅长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效忠我的骑士家族有八百五十三个,我本来不该这么在乎他们的,更何况他还是个东方人,”杜邦公爵以陈述的语气说出这些话,脸上反倒是带着几丝阴笑,“一个东方来的挂靠在我名下的骑士家族,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次子。”
“那为什么......”
“我本来不该在乎,但是现在很在乎,只因为‘摩伊拉’而已。”
“可是公爵大人,您也知道,这‘摩伊拉’就是一群厨房里的蟑螂,我们根本没能力把它们连根拔起......除非我们能够把整个贫民区扫荡一遍,况且,只要它们不把触角伸到我们的脸上,那群别说魔法,连字都不认识一个的贫民,又能干什么呢?”
“你可别小瞧这些贫民了,比尔,知不知道我有三家工厂,位置就在案发的街区附近?”
“公爵大人,您是担心,他们的活动会危及您的工厂?”
“不,比这更糟,”杜邦公爵握紧了拳头,“我的管家,前天连夜找到我,告诉我说那个该死的劳工联盟,竟然有人和摩伊拉搭上了关系,还计划搞罢工,破坏我的机器和厂房。这些贪婪的穷鬼和寄生虫们,享受着我给的钱和食宿,却贪得无厌到了这地步!”
“啊?”西沃德厅长如梦方醒,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发问着。
“那,那几个死者,该不会......”
“你们这帮饭桶,”杜邦公爵虽然尽量压低着声音,却还是能感受得到他心中的怒火,“出了命案了,死的只要不是贵族就不管?知道我的仆人们在厂里发展几个耳目有多难吗?现在他们一个个死得不明不白,眼看着要出大事,我却对这帮垃圾的活动一无所知,你们的职责到底到哪去了?”
“可......”西沃德厅长随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在当地的警察一直很努力,不过据他们汇报,由于甄别不了死者身份,还是一筹莫展,要是公爵大人告诉了在下,一定......”
“很好,我的工厂有几百家,如果按照阁下的说法,我是不是该把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拿出来处理名册?然后阁下轻松地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拿着用我缴纳的税金发放的工资,事情只要我的仆人甚至我本人来办就可以了,很轻松,是吧?”
“这......公爵大人息怒,息怒,此事我必,必全力以赴!”
附近的一棵茂盛的杉树上,隐约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一只猫头鹰在为即将到来的夜晚做着准备,当然了,这些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人,没人会理会这个阴影中的小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