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主人与仆人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正是阖家欢宴的节日之夜。从金碧辉煌的高级餐馆到街边的寻常食肆，从豪宅云集的艾芙区到破烂肮脏的贫民窟，每个家庭都在努力地用力所能及的最丰盛的餐食迎接祭神日的夜晚。

在科普兰家宅的厨房中，也是一番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只是如果有人细心地注意在忙碌中的女仆们的神色，就会发现她们无一不神色凝重，与节日的氛围格格不入。

“炉子借我用一下，迈拉。”佩洛丝在厨房门口如此吩咐着，厨师长迈拉很快会意，细心地为她系上了烹饪用的围裙。

“南边来的食材还有剩余吧？”

“这批是今天早晨刚运到的，已经进行过处理了，放心用吧。”

“真是太感谢了，你们总是这么贴心。”望向案台上码放整齐的处理过的食材，佩洛丝连连向厨房里的女仆们致谢。

食材毫无疑问都是精心挑选的上等货，全部来自扎兰达大陆或者赤塔大陆，在冰魔法的保鲜下由空舰运输而来，对于生活在帝都的人来说可谓是充满着异域风情：有新鲜的黄羊肉和鸵鸟肉、产自南方海洋的鲜活海鱼、粒大饱满的安托利稻米、浑圆色正的杏脯和沙漠枣，还有番红花、茴香、肉桂、玫瑰露之类的东方香料；小麦粉和大麦粒都是产自科普兰公爵的领地上的佳品，奶油则产自离领地不远的杰南地，与产自灵克宾大陆较为寒冷地区的奶油不同，在沙漠的烈日炙烤下生产的奶油显得香味浓郁，令人食指大动。

女仆们的准备工作确实贴心，肉早就在用鹰嘴豆泥调制成的调料中腌制妥当，鱼也已经剔干净了骨骼，所有的干果都在浸了香料的水中经过了妥善的浸泡，就连奶油都已经拌匀调好，散发着诱人的奶香。

佩洛丝娴熟地将食材一一抓取到盘中，细致入微地以格令为单位调整着食材和调料的配比。烹饪的时候，她没有使用灵克宾大陆常见的金属器皿，而是将菜肴在一个颇有扎兰达风格的尖顶陶罐中炖煮，陶罐那个标志性的尖顶盖表面还画着朴素却不失精致的花纹与简画。

“火候就用魔法来控制吧，这样会方便得多。”

佩洛丝一面用魔法控制着炖菜的火候，另一面调制着奶油与面粉。她顺手挥了挥手，一个装着蜂蜜的银罐很快飞到了她的手边，拌在了被充分打碎的坚果之上。

“大小姐的厨艺真的是很厉害啊，”一个年轻女仆感慨道，“这是师承她的母亲吗？”

“不，”迈伦忙里偷闲地看了看佩洛丝，慈祥而和蔼地说道，“科伦娜大人非常厌恶任何会和家务活沾边的事情，当她发现女儿对厨房的兴致的时候还心情复杂地嘱咐过我要关照她。这孩子，唯独这点和她母亲不一样。”

炉火燃烧着，炖菜的陶罐滋滋作响，香气扑鼻；一旁的烤炉中，烘烤着裹着坚果、果脯和蜂蜜的点心。佩洛丝细心地盯着每一处的火候，如同一个走钢丝的杂技演员般用魔法精细地控制着温度的平衡。她是如此全神贯注，以至于对从额角淌下的汗珠浑然不觉。

眼前又是一阵模糊，佩洛丝的身体稍微摇晃了一下。

“小心点，别太累了。”一个女仆赶紧扶住了她，轻轻地用手帕擦拭着她的汗滴。

“谢谢你了，特鲁迪。”嘴上说着感谢，佩洛丝却丝毫没有移开盯紧炉灶的目光。

集中精力的时候，时间的流逝总是不知不觉，也不知过了多久，三道热气腾腾的菜肴便烹制完成了。

“我来帮你端吧？”

“不用了，我自己来。”

凯琳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繁华夜景。

汉佛莱医生不愧是帝国首屈一指的医学专家，他的诊断精准无比。仅仅是休息了半天的功夫，凯琳的身体就已经几乎恢复，她的心脏平稳地跳动着，呼吸也十分顺畅，只是气力还显得比较虚弱，两腿发软，偶尔下床走动需要有人略微搀扶。

床前的两个女仆尽职尽责地值班着，轮流关注她的情况。偶尔凯琳也会和她们进行一番同事之间的打趣，但更多时候，凯琳总是觉得，比起女仆，自己反倒更像是个被照顾着的大小姐。

是啊，房间是大小姐的房间，床铺也是大小姐的床铺，照顾自己的女仆也是大小姐家的女仆，自己却坐在大小姐的位置上，堂而皇之地享受着这些？

虽然无微不至的照顾可谓惬意，但每每想起这些，总是令凯琳内心涌起几分不安的思绪。

“凯琳，请问我可以进来吗？”房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和佩洛丝的询问声。

“啊，是大小姐，您快请进吧！”从思绪中反应过来，凯琳连声欢迎着自己的主人。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佩洛丝用魔法托着一个托盘，轻轻地走了进来。托盘上承装着三道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菜肴。

“果干炖肉，大麦鱼羹，还有你最喜欢的蜂蜜兹比亚，以及这杯甜薄荷茶，”佩洛丝把托盘慢慢放在了床头的小桌上，“节日快乐，如果做得像你家乡的味道，记得笑一笑。”

盛装在陶罐和银盘中的食物，在香料的调味下，确实是摄人心魂，那一股股风味独特的幽香，尤其令凯琳魂牵梦萦，仿佛回到了自己那在扎兰达大陆的家乡。尽管病中的凯琳胃口并不好，可她的味蕾依旧被牢牢地吸引着。

能把自己的口味把握得如此细致精准的食物，只可能是出自佩洛丝之手，凯琳十分清楚。

然而，内心的那股不安感，也因此变得更加强烈。

望着美味佳肴，凯琳却迟迟无法下口。她甚至不敢去触碰那准备好的餐具，仿佛自己哪怕是动了一下，都是犯了僭越的罪。

“凯琳？”佩洛丝担忧地看着她，“是这食物做得不对胃口吗？”

“不......大小姐.......它们都很香，一定很可口，但，我是女仆，是不是不应该......”

“没有什么不应该的，”佩洛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赌气，“如果不对胃口的话就说出来，如果对胃口就吃下去，这是命令。”

凯琳勉强地拿起了银匙，舀了一勺鱼羹，放在嘴里细细咀嚼，轻轻地咽了下去。

真的美味。

佩洛丝在烹饪上的天赋可谓是与她在魔法上的天赋不遑多让，尽管年龄使她不可能积累太多的烹饪经验，可她仿佛天生一般地懂得如何把握每个食材的配比与火候，更擅于让自己烹饪的菜肴展现出原产地的滋味。细品这味鱼羹，不仅鲜美可口，而且与自己孩提时代在家乡熟稔的滋味别无二致，凯琳甚至能够感受到暑热蒸腾的沙漠外那混杂着盐气的海风。

炖肉也是烂熟之余却不失嚼劲，与果脯和鹰嘴豆泥一道入腹，令人感觉如同身处扎兰达大陆北部的茫茫瀚海一般，狂野苍凉之中蕴藏着丰美的绿洲。

凯琳一开始还只是细口品尝着这些菜肴，但是很快食欲便如同开闸的洪水般一泻千里。她大口大口地咀嚼着佳肴，脸上不由自主地展现出满足的神色。而望着凯琳吃得如此津津有味，佩洛丝的脸色也变得开心了起来。

“我来收拾吧，大小姐。”

“那就拜托你了，琼斯。”

将残羹冷炙连同餐盘收拾走，又用香水遮盖了食物的气息，女仆们非常娴熟地将房间重新收拾齐整。佩洛丝稍微使了个眼色，女仆们很快会意，纷纷退出了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门。

“好些了吗？”

“谢谢大小姐，好多了。”

温暖可口的食品令精力神志都焕然一新，蕴含的能量令虚弱的身体重新运转。凯琳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缓缓地恢复活力，原本软弱无力的双腿，此刻也似乎正在重新蓄积足以支撑起身体的力量。

“如果身体恢复得可以的话，”佩洛丝看着凯琳那逐渐恢复红润的脸颊，欣喜地说道，“我们要不要去花园里逛逛呢？今天的天气也算暖和，肯定能看到节日烟火，这可是你最喜欢的了。”

“没......没问题，如果大小姐希望的话，我现在，完全可以......”

“那么，我先失陪准备一下，”佩洛丝微笑地点了点头，“琼斯，艾米，进来吧，帮凯琳准备一下，我们打算去花园稍微走走。”她整了整衣裙，起身离开了卧室。琼斯和艾米连忙遵循命令帮助凯琳更衣，年轻的她们对于完成大小姐的命令十分专注，但大概也是因此，令她们完全没注意到大小姐本人的情况。

“唔......哇.......”几分钟之后，在空无一人的盥洗室里，佩洛丝正痛苦地干呕着。

胃里翻江倒海，眼前头晕目眩，然而空空如也的肚肠令佩洛丝即使是呕吐也吐不出东西来，只有辛辣的胃液顺着喉管喷溅而出。

吐了好一阵，佩洛丝那娇小的身躯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我最近......是怎么了？”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口鲜美的佳肴不仅不再能刺激佩洛丝的味蕾，反而会令她的肠胃痉挛，痛苦不堪。她的毅力足以支撑自己为凯琳烹制出美味，然而毅力终究有极限，一旦紧绷在脑海中的那根弦断裂，便会让精神瞬间崩塌。如今躲在空无一人的盥洗室，一回想到那肉块的血色和海鱼的腥臭，佩洛丝便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好像要翻转了一般。

虚弱的身体提醒自己现在是该进食的时候了，从昨天到今天，勉强进食的那几片菜叶和发狠咬下的一两口面包根本供给不了身体所需。

然而她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吃不下，尤其是思绪一旦混乱的时候，反胃的感觉就更加明显。

“呵，思考得太多果然没好事，”佩洛丝漱了漱口，好好地抹了把脸，“走吧佩洛丝，凯琳还等着你呢，不能让她失望，更不能让她等太久。”

她扶着水池稍微站了站，定了定心神，很快便恢复了气力，努力支撑着，向着卧室走去。

“啊对了，我要去换身漂亮些的衣服，”佩洛丝自嘲地看了看身上穿着的简裙，“这身衣服是为了下厨方便才穿的，可不能穿着这么丑的衣服去和凯琳看烟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