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血与金（上）

浓雾，弥漫在雨林之中。

蜿蜒的河水如同一柄利剑般切开了茂密的雨林，在河畔冲积出了一片绵延的草甸，令视线陡然开阔。然而，笼罩在雨林上空的浓雾，却依旧遮蔽着视线，河对岸葱郁的密林在迷雾中投射出若隐若现的黑影，宛若鬼魅的大军，又好似地狱的侍从。

密林边缘，接近河边开阔地的地方，有个军官打扮的男人正看着一面朴实无华的镜子。这个男人中等身材，显得十分壮实，看上去约在四十岁上下。棱角分明的脸孔上，乱蓬蓬的胡茬从下巴一直延伸到了鬓角。他的头上戴着一顶金光闪闪的头盔，精致笔挺的红色军服上挂满了勋章，绶带也一丝不苟地系在身上。

“该死的，这鬼天气，连瓦卢杰人的马屁股都看不清啊！”

这个名叫科米特•林帕尼的军团长看了眼附着着远望咒的镜子，面对着上面浮现的白蒙蒙的雾气，大骂了一声。作为一个出身侯爵家族的尊贵勋爵，林帕尼军团长平日里总是保持着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可如今他却变得粗鲁而焦躁，像个脚夫般粗鲁地吐了口唾沫。

他看了看自己手下的军队——一个整编军团，包括一个α百人队在内的五十五个百人队。按照帝国传统的军队编制，一个军团的第一百人队拥有双倍的兵力，因此一共有五千六百名士兵正在树林中严阵以待，随时听候着命令。红黄相间的鹰旗飞扬着，旗帜上的那只雄鹰眼中仿佛透着狩猎般的锐利凶光。

只是林帕尼军团长稍稍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军队后，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焦虑的神色。他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忍不住又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呸！”

自从两周前，帝国的西扎兰达行省政府与瓦卢杰王国的比拉德总督区进行了非正式宣战以来，所有驻扎在钻石海岸的帝国驻军就都行动了起来。钻石海岸的帝国驻军原本只有两个不满编军团的万余人，其中一个军团是由贵族出身的精锐组成的A类军团，而另一个则是由骑士出身的寻常军人组成的B类军团。在战争开始以后，鉴于兵力上的劣势，西扎兰达行省总督米纳尔侯爵重新整编了军队，打散了原有的编制，将三万多巡防治安队也编了进来，硬是临时拼凑出了五个整编军团和三个后备军团。

但这样的变化却让林帕尼叫苦连天。他本是那个精锐的贵族军团的军团长，在整编完成后，交到他手里的钻石海岸第一军团虽然据米纳尔侯爵所说，是“八个军团里最精锐的一个”，但…….除了包括第一百人队和α百人队在内的九个贵族百人队，以及十一个由原骑士军团编成的骑士百人队外，剩下的那些由原巡防治安队队员组成的百人队，战斗力可谓是惨不忍睹。从西扎兰达行省首府代蒙顿出发，一路上单是整编好这些乌合之众的行军，就令林帕尼叫苦不迭。

“让这帮家伙扛战线？卡奥斯，饶了我吧，如果他们在第一轮魔法中就溃逃了，会坑掉整条战线的！”

“马隆先生，离莱迪斯还有多远？”

一旁走上来了一个年岁稍微大些的瘦小男人。此人须发微微发白，看上去约在五十岁上下，尖嘴猴腮，眼窝深陷。他那精瘦矮小的身躯上披着一件雍容华贵的白色法师长袍，尽管密林中满是泥泞，这长袍上却是纤尘不染。

“过了这条河，再走不到十哩就到了。”马隆轻轻挥了挥手，映出了一幅地图，看了一眼，马上给出了回答。

“好，好，等我们进了莱迪斯城，和布恩汇合，接下来就好办了！”

林帕尼接到的命令是前往莱迪斯城，与那里由凯利•布恩军团长指挥的钻石海岸第五军团汇合，共同防守。莱迪斯城位于代蒙顿正东约两百哩的地方，地处偏远，战略位置却非常重要。它扼守从代蒙顿通往钻石矿区珀兰利之间的道路要冲，建有包括火车站、大型仓库在内的多项基础设施，是帝国在钻石海岸内陆的重要堡垒和货物集散地。如果这里落入瓦卢杰王国手中，那么从战争一开始，帝国就将陷入被动。

作为沙场宿将，林帕尼军团长深知，面对优势兵力的瓦卢杰人，以自己这大半是乌合之众的军队，野外作战是毫无胜算的。他必须尽快进入莱迪斯城，在那里与布恩的军队一同建立防线，固守堡垒，等待从帝国本土开拔的援军的到来。

然而似乎卡奥斯故意要给帝国制造一些麻烦，钻石海岸的雨季刚至，一场罕见的暴雨就冲毁了从代蒙顿通往莱迪斯的道路。等待抢修显然已经来不及，林帕尼不得不率领自己的军队穿过一片茂密的原始丛林，以最快的速度直插莱迪斯。

“派伊队长！”

“到！”

伴随着林帕尼的喊声，一个年轻英俊的军官操控着飞行术瞬间来到了面前。此人面容白皙，身材颀长，穿着笔挺整洁而考究的白色军服，头戴锃亮的银色头盔。他的腰上挂着一柄佩剑，佩剑镶金嵌银，格外精致华美。

“派伊队长，你率领你的α百人队，到河对岸侦查，看看是否有伏兵！注意，一旦发现敌方的军队的身影，不管是多么小股的军队，一概不得交战，立刻以最快速度撤回，并把情况向我回报！”

“明白！”

派伊队长得令，马上转身回到了队伍，一瞬间，上百个白色的身影“嗖”地一声腾空而起，精巧地穿梭在树林间，没过多久就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漫长而焦急的等待，令林帕尼军团长的牙齿有些微微发痒。

其实从自己刚刚下达命令起，时间不过过了半个小时而已，但在此刻的林帕尼心中，这一刻钟却如同几个小时一般漫长。

“派伊这家伙，该不会立功心切，没听我的命令，看到小股敌军就去追杀了吧？”林帕尼军团长的心中涌起了止不住的担忧，“该死的，现在也没有任何办法能联系到他！”

如果没有魔力转接站，瀚瓷通讯仪是无法使用的，直接运用魔法建立联系理论上当然可行，但实际上这种技巧完全是独属于元老中的佼佼者的专利。

除了等待，林帕尼什么事都做不了。

一刻钟过去了。

又一刻钟过去了。

再一刻钟过去了…….

终于，在经过了一个半小时的焦急等待后，派伊和他的百人队终于飞了回来。

“报告长官！我们在密林中进行了反复的侦查，从这里到莱迪斯城一路上没有任何敌军活动的踪迹！”

派伊看上去有些疲惫，说话的时候还不免喘着粗气。

“好，”林帕尼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番前方，快到黄昏时分了，浓雾变得更加厚重，“全体列队，前进！”

伴随着有节奏的隆隆战鼓声，林帕尼的军团列成了两列的行进队形，沿着泥泞的小路，走出树林，趟着水渡过这条小河。

整队渡河，林帕尼刚率领着军团指挥部和掌管着鹰旗的第一百人队走进对岸的树林，就发现自己身后突然喊杀震天，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

林帕尼军团长顿时大惊失色。

只见在身后的河道上，一小群身着蓝色军服的瓦卢杰王国α魔法师，正操纵着飞行术，挥舞着附着着魔力的佩剑，冲进正在渡河的队伍里大肆砍杀。正在渡河的队伍是第十到第十九大队的骑士们，他们虽然也经过了严格的训练，但对魔力的掌握能力远不如贵族，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措手不及，很多人连魔法盾都来不及张开便已经在剑下丧了命，更多的人虽然张开了魔法盾，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局面，根本来不及摆出防御阵型，更别提举起魔杖还击了。即使有匆忙之间成功完成咏唱还击的人，那匆忙而苍白的攻击，面对精锐的α魔法师，也可谓是无济于事。

“这些老鼠是从哪个地洞里冒出来的？！”林帕尼咒骂着拔出了魔杖，用雄辩咒加持了嗓音，大声下令道：“派伊！砍死这些老鼠！”

话音刚落，上百个白色的身影马上从前方的树林中飞出，各自紧握着因为附着了魔力而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彩的佩刀佩剑，向着那些不知死活的瓦伦杰魔法师冲了过去。

“呯！咣！嚓！”

金属和魔力碰撞的声音在密林中回荡着，α魔法师们操纵着飞行术在河道上空上下翻飞，彼此都向着对方挥洒着自己的勇猛、狠辣与歹毒。

“去你的！”派伊猛地挥出一剑，狠力地弹开了面前那个瓦伦杰魔法师的格挡，用势大力沉的一击击碎了他的魔法盾，他再跟进一剑，利剑闪耀着白色的荧光，如同切开黄油的利刃般迅捷地斩下了这个瓦伦杰魔法师的头颅。

脑后忽然刮过一阵阴风，未等派伊回头，利刃已经后发先至。派伊催动魔法，灵巧地在空中闪了个身，堪堪避开了这一击，下一秒，他忽然猛地向前一加速，将全身的魔力集中在了剑尖。借着瞬间冲击的力道，派伊大喝一声，在面前这个瓦卢杰魔法师惊诧的眼神中击碎了他的魔法盾，将剑尖直接送入了他的胸膛……

“军团长，快下令让军团排成战斗队形吧！”

“不行，”林帕尼摇了摇头，他稍稍沉思片刻，马上下令，“排成推进队形，迅速过河，不要在河岸有半点犹豫！”

方才派伊的侦查不可能有误，既然在他的侦查范围内没有发现任何敌军的踪影，那么瓦伦杰人的大军离这里应该还有段距离，目前突然发起攻击的这一小支α魔法师，大概率是瓦伦杰人的先遣侦察队。如果在河岸有太多耽搁，待到瓦伦杰人的大部队赶到，自己的军队必败无疑，唯一可以避免这个结果的选择，就是迅速渡河，集结队伍，在密林的掩护下急行军，在瓦伦杰人前面赶到莱迪斯城。

派伊和他的百人队果然不辱使命，瓦伦杰人这支来袭的α魔法师小分队在他们的英勇战斗下被杀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地撤离战场。

“归队！掩护其它百人队渡河，不要追击！”

林帕尼连续发布着命令。

方才被冲散的军队早已收拢了队形，他们遵照命令一字排开，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渡过河流。一队，两队，三队……

林帕尼喘着气，心情稍稍平复了片刻，可他并没有开心多久，便感受到了强烈的魔力波动。

“什……什么？”

一个巨大的旋风沿着河道席卷而来，势急力猛。正在渡河的一个百人队猝不及防，顿时被旋风卷得七零八落。

“Ω魔法？！”林帕尼的脸色霎时间变得煞白。他慌忙地释放出雄辩咒，使尽全身力气大喊：

“面向三点钟方向，排成防御队形，停止渡河！”

然而显然已经太迟了，在队伍后方的密林之中，浓雾弥漫的深处，忽然响起了隆隆的战鼓声，“砰！啪！”地一声，一阵齐整的魔弹猛地射了出来，乱作一团的帝国士兵顿时像飓风吹过的麦子般倒下了一大片。

“该死！该死！该死！”

事到如今，再去思考别的什么事情已经太迟了，林帕尼一边拔出魔杖蓄积魔力，一边对身旁三个穿着法师长袍，打扮精致高贵的人说道：

“马隆先生，还有凯尼恩先生和洛斯先生，事到如今，只有我们拼尽全力了。大家，全力释放Ω魔法，不要吝惜魔力，向十一点钟方向轰击，在防御队形摆成之前，务必全力进行掩护！”

“明白！”

…….

夜幕笼罩下的帝都，华灯初上，人头攒动，车辆川流不息。对于那些生活富足安逸的人们而言，此刻才是精彩纷呈的夜生活即将拉开帷幕的时候。

在艾芙区，科普兰家宅中，安娜贝拉正站在自己的书房里，紧握着瀚瓷通讯仪的终端。

“哦？哦……是嘛……好，好的，伤亡情况？好，明白。等下你把战情简讯整理一下连同地图发过来……对，整个莱迪斯地区附近的局势……嗯……对，你这次表现很不错，肯定给你加薪，按照规定的奖金也不会少！”

放下瀚瓷通讯仪终端，安娜贝拉缓缓坐在椅子上，表情中满是感慨。

“还是败了啊，呵，虽然是预料之中，不过，真是可惜了林帕尼勋爵，他之前在渊杜行省的叛乱里立下的功勋，这次大概要蒙上些尘埃了吧？”

一边紧盯着瀚瓷通讯仪上的纸张，安娜贝拉一边按响了叫人铃。

“朵拉女仆长，请你过来一下。”

……

不一会，书房的门轻轻敲响了。

“科普兰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佩洛丝现在在哪里？是在书房吗？”

“不是的，她现在，正在花园中与凯琳一同散步。”

“哦？”安娜贝拉的眼睛稍微睁了睁，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啊对了，今天是四月二十一日啊，是个特别的日子呢，对于她而言。”

“您是……有急事要找她吗？”

“是急事，但没有急到要这时候就找她。朵拉啊，等到凯琳就寝，你就去找佩洛丝，告诉她，我有非常要紧的事，需要和她商谈。”

“好。”恭敬地行了一礼，朵拉女仆长转身离开了书房，顺手带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