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决意

夜幕，再度降临到了帝都上空，片片细小的雪花缓缓飘落，为即将入眠的城市披上了一层白色的薄纱。

喧闹了一整天的科普兰家宅，此刻也已经沉寂了下来。宾客早已散去，享受了一整天的快乐假期的女仆们，也早早地就寝休息，进入了梦乡。

唯独在佩洛丝的房间里，灯火依然通明。佩洛丝正端坐在梳妆台前，而凯琳正替她细心整理着那沐浴之后尚未晾干的长发。她手里握着“粉彩之心”，小心翼翼地释放着魔力，“粉彩之心”的尖端放出阵阵温暖干爽的热风，将发丝上的水珠细细地吹干。

“和大家玩得开心吗，凯琳？”

“嗯，大家都还是非常友善，但......”

如果是往常，凯琳肯定会对同学们的友善与开朗不吝赞美之词，然而每当想起莎伦的事，她总会觉得心头好似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

“这个世界，确实不怎么美好，”佩洛丝说着，注视着梳妆镜上映出的凯琳那双蓝宝石般澄澈的双眸，“但是凯琳，你要相信，它也不会太遭，因为——”

“至少我还有幸，有机会去改变它。”

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佩洛丝惬意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背后传来的暖风，还有那温暖的心情。

“爸爸，我回来啦。”

“我，我的小安妮......回，回来了啊......今......今天......怎.....怎样？”

这是帝都东方城区的一个普通街区，一处常见的贫民窝棚。它由木板、树枝还有铁丝搭建而成，显得十分简陋。帝都的冬季寒风肆虐，在寒风的淫威下，窝棚四处“吱呀吱呀”地颤抖着，夹杂着雪花的寒气不断从木板之间的缝隙吹进窝棚，令窝棚里面同外面一样冰冷刺骨。

窝棚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一个炉子，一张用木桶和木板搭成的桌子，一张宽大的木板床。床上半躺着一个男人，他身子很高，却骨瘦嶙峋，容颜枯槁；头发和胡须虽然是黑的，可那张憔悴瘦削的脸令他简直像个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他呼吸起来就像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每呼吸一次，他就皱一皱眉，似乎忍受着很大的痛苦。

对这个男人而言，也许能称得上幸运的是，他身上裹着的那床棉被，又新又暖和，足以抵御那吹进窝棚的刺骨寒风；床上垫的褥子也是厚实、崭新而干净，躺在上面又舒适又温暖。

而且，虽然表情痛苦，这个男人的眼神中却充满了温情与欣慰——他正注视着自己那刚回到家的女儿。

他目光注视着的女儿“小安妮”，年纪看上去也就十二岁上下，身材瘦小，皮肤显得有些黝黑。尽管如此，这个女孩的打扮却显得十分整洁，一头略显干枯的黄发还特地整齐干净地梳成了发辫，指甲用廉价的红颜料涂得红红的。她身上穿着的那身红色冬衣看起来和棉被和褥子一样新买不久，样式虽然算不上多精致，却看起来十分耐用。

“嗯，今天花卖得很好，卖了十五个季拉呢，”小安妮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摸出一个小药瓶，里面装着墨绿色的液体，“对了对了，今天詹妮姐姐又送我药了，来，把它喝下去吧，爸爸。”

男人接过药瓶，打开它一饮而尽，药瓶里的液体苦涩得他皱紧了眉头，但是喝下去以后，似乎效果立竿见影，他的呼吸变得稍微顺畅了一些，痛苦的表情也有所缓和。

“真......真是得......谢谢这个詹妮姑娘啊......”男人感慨着，“可是，小安妮啊，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前些日子.......你拿来的那个钱包，究竟是从哪来的呢？”

“哎呀，我不都说了嘛，是个好漂亮的贵族小姐姐送我的，当时我不小心被她的车子撞到了，她收了我的花，然后把这个钱包给了我，说是买花钱！”

“不是我这当爹的怀疑自己女儿......但......小安妮，我们就算穷......也绝不能当小偷啊.....当小偷.....会被吊死的，知道吗？”

“所以这是人家送我的东西啦，为什么说多少遍你都不肯信我呢，哼，亏我还用那笔钱给家里买了新棉被和新褥子。”

小安妮又掏出了那个小皮夹看了一眼，这皮夹做工精致，光洁而漂亮，一看就来自自己绝对遥不可及的那个世界。皮夹里的零钱已经没了，只留下了几枚大银币，这是钱包里的那些钱币中余下的，小安妮舍不得花掉的巨款。

她抱着这个钱包，嗅着它的气味，皮革的气味中仿佛还残留着几分高档香水的气息。

“哈哈哈，这就是贵族的东西呢，之前那个坏叔叔说什么来着，啊，叫什么‘查理·朗特’，”小安妮看了看钱包上的几个字母，“这些词难道就是‘查理·朗特’吗？它是什么意思呢......唔，算了，我也没必要懂，不过，听说这皮夹值一个奥雷？这么值钱？那我可得好好把它保存好啊。”

小安妮看了看手中的皮夹，又眺望了一番夜幕下的远方，望向西面的天空中映射出的那灯火的光亮。

“那个贵族小姐姐，要是艾嫚大君庇佑我能再见到她，我该把这个皮夹还给她，再好好谢谢呢......”

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把小安妮从遐想中拉回了现实。

“呀，才想起来，我该做晚饭了，再过一会儿，妈妈也该从工厂里回来了吧。”小安妮连忙小心翼翼地收起钱包，走进窝棚内，用力地把那个炉子挪到了门口，在里面添进木柴和纸屑，升起了火。

“唔，除了黑面包以外，家里就剩下些土豆和西红柿了......”小安妮吃力地在大锅里倒上了水，“诶，那就这样吧，今天晚餐就用土豆和西红柿炖一锅汤，用黑面包蘸着可好吃了！”

“大小姐，今天您会在房间里就寝吗？”

时针正缓缓地指向午夜，疲惫感也涌上了凯琳的身体。她躺在床上，盖好了被子，静待睡意将自己包裹。

但凯琳却难以入眠，她的内心总是有些纷乱的思绪难以平复，尤其是——自己的大小姐今天并没有选择去书房，而是陪在了自己身边。

“女仆节还没结束哦~~而且我们已经不是主仆关系了吧。”佩洛丝有些淘气而放肆地揉了揉凯琳的脸蛋。

“那.....佩.....佩洛丝，今天你是打算在房间里就寝吗？”

“是的，我今天打算给自己放个假，而且你看，今天大家不是休息吗，今晚我可没法找到人来陪你啊，所以——”

换好睡衣，佩洛丝钻进了凯琳的被窝，顺手关上了床头灯。

“今夜好好陪伴你，也是我在这个女仆节的最后一个任务。呼，女仆的工作果然是非常累人啊。”

是啊，今夜肯定是一个平淡而温馨的夜晚，就像孩提时代两人一同度过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共寝的夜晚逐渐变得熟悉而又陌生的呢？凯琳突然思忖了起来。

一年前，还是两年前？

总之，大概就是从大小姐挚爱的母亲逝世开始，自己曾经熟悉的那个大小姐就逐渐变了。她渐渐地不再淘气，也不再活泼，甚至似乎，不再那么享受生活。她好像变得更加勤奋，也更加刻苦，总是把整日整夜的时间花在书本上。

“但是，大小姐是不是变得......好像......对我更加在意了？”

凯琳的心里刚浮上这个念头，就感觉佩洛丝的手从背后抱住了自己。

“是的，凯琳。”背后传来了佩洛丝的声音。凯琳连忙翻了个身，面对着佩洛丝。

壁炉映出的微光，勉强能让两人看清彼此的容颜，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阵，佩洛丝突然轻轻地笑了出来。

“我曾经听琼斯说你总爱胡思乱想，哈哈，她的形容真是没错呢，你的心声每次都是这么丰富。”

“嗯......嗯......”凯琳应承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羞赧的红晕顿时占据了她的整个脸蛋。

“大小姐......不，佩洛丝，您......你说你能够听见人的心声，那......那是什么时候？”

“嗯，什么时候呢？”佩洛丝故意坏笑着停顿了一下，“其实我从小就能听到一些了，但是能听得一字不差，大概是，在你成为我们家的女仆之后不久吧。”

“啊......那就是说，从小......”

“嘻嘻，其实你想的什么，我都知道，不过，就算是这样，你的心思也真的很难把握。”

凯琳感觉自己的脸红得有些发烧，心脏也跳动得剧烈了起来。

佩洛丝忽然又抱住了她，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没有什么要害羞的地方吧，我们之间是这么需要介怀的关系吗？”

满溢的温柔意味，让凯琳的心缓缓地平静了下来，不过一想到自己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羞赧的感觉依旧是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吧，凯琳，我当然会对你更加在意了，因为在我母亲逝世后——”佩洛丝的话语里带了几分哭腔，“我从小最亲近的人，就只剩下你了，不是吗？”

晶莹的泪光，在佩洛丝的眼角映射着，她用手背粗暴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佩洛丝，不能直接用手擦眼睛啊，眼睛......会出问题的......”

凯琳连忙打算起身找手帕，但是却被佩洛丝轻轻地拉住了。

“没事，让我稍微任性一下吧，凯琳，接下来我想对你说一些话，你可以听吗？”

“当......当然......”

佩洛丝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像是在犹豫和酝酿着什么。

“莎伦和萝拉的关系，你是，怎么看的？”

“她.....她们，算是，爱着彼此？”

“对吧，她们同样是女性，却爱着彼此，不是朋友的那种爱，而是恋人那样的爱，凯琳，你是怎么看她们的爱的呢？”

凯琳也沉默了。

自己到底该怎么回答呢？凯琳的内心充满了迟疑与矛盾。

这种爱是正确的吗？当然，不可能正确。自己自幼就被教导过要当一个虔敬的人，要遵循卡奥斯的诫命，做一个正直而有道德的人。而卡奥斯的十条诫命里面，早已说得清清楚楚，同性之间是绝对不可以恋爱的。这样违背诫命的行为，如果做了，死后，一定是会落下火狱，遭受永世的折磨的吧。

可想到这里，凯琳的心又难受了起来。

莎伦和萝拉，这两个善良的女孩，又到底犯了什么错呢？下火狱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可是莎伦和萝拉，她们是恶人吗？除了爱上彼此这件事，她们有做过任何不道德的事情吗？如果没有，那么为什么，她们仅仅是因为这份爱，就必须遭受这样的惩罚呢？卡奥斯是仁爱的，宽容的，那么难道祂，就不能宽容这两个可怜人吗？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想下去，继续这么想，自己一定会变得信仰不坚，犯下大错的吧。尤其是，自己似乎，似乎对......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看......”

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思绪，不去想象危险和出格的事，凯琳这么回答着。

“我知道，让现在的你回答这个问题，还很难，尤其是你的身体.....”佩洛丝的话语也显得小心翼翼，看起来也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我不想让你太纠结于某种你现在还驾驭不了的思绪，更不想让你因此病情恶化，但是应承我，静静地听完我接下来的话，可以吗？”

“说......说吧，大小姐......唔，佩洛丝。”

“我最近，可能，要做一个很重大的决定，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我也不知道这个决定的代价我是不是付得起，但是，”佩洛丝抱住凯琳，慢慢地贴近了她的身体，“为了你，我愿意去冒这个险。”

“大小姐......这......”

“请不要说话，听着我说吧，因为这是我单方面做的决定，和你没关系，你也不要阻止我。”

佩洛丝的语气坚定而无畏，可她那紧抱着凯琳的身躯，却在不住地颤抖着。凯琳握住了佩洛丝的手，那双娇柔纤细的小手，此刻显得冰冷刺骨，没有半点温度，似乎那被强压着的紧张和恐惧，正在逐渐夺走她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