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凯琳的烦恼

爱洛依丝教堂的钟声徐徐敲响，在夕阳与晚霞的笼罩下，这座宏伟庄严的建筑显得更加肃穆而神圣，令人望而生畏。

从教室放学后蜂拥而至的人群，挤满了教堂前的道路，尽管拥挤，但秩序依旧井然。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保持礼仪，是在爱洛依丝被视为圭臬的准则，因此这里的学生们早就已经养成了在任何时候都保持优雅的脚步和端庄的仪态的习惯，推搡、狂奔和插队，都是会令人不齿的劣行。

在这样的人群中，有两个女孩，她们正并肩走着，时而轻声交谈着什么。一个女孩看起来年纪尚幼，但窈窕的身形已经显露出了含苞欲放的曲线，金色的长发如丝如绵，姣好的面容虽带着几分虚弱和病态，却不失温婉可人，映衬着她那双蓝宝石般美丽的大眼睛，令人目光一触便难以移开视线；另一个女孩看上去要年长几岁，她相貌身形都显得平庸，但装扮整洁有致，气质高雅而知性，久看起来也颇有别具一格的知性之美。

“艾莉西娅，晚上好！”

“愿你有一个紫罗兰般美妙恬静的夜晚，凯琳！”

路过的同学们纷纷向这两位女孩打着招呼。

“感谢艾莉西娅学姐的照顾……今天真是劳烦你陪伴我了……”

“没关系的，凯琳，”艾莉西娅的微笑格外地温暖，“既然是佩洛丝的嘱托，我一定会负责到底，平日里我和伊薇特真的没少得她的照顾呢！”

“大小姐……她会和伊薇特谈些什么呢？艾莉西娅学姐，你知道吗？”

“唔……其实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和这次问卷调查有关的事吧，大概是，一些结果需要单独讨论？”

“唉……总感觉，最近这一年来，大小姐变了很多，尤其是今年以来，简直……”

一股难以言喻的难受感觉，悄然涌上了凯琳的心头。孤寂、担心、焦虑……数不尽的情绪如同海啸版冲入了凯琳的大脑，令她意志消沉，浑身冰冷。

去年年底，自己经历了一次严重的病发，经过了几乎一个月的精心治疗与调理才缓缓康复，大小姐因此不惜动用了很激烈的手段来迫使校方同意延期期末考试，让自己不至于因病缺考。似乎，从那时起，大小姐的情况就变得愈发糟糕了。她几乎是整夜地把自己关在书房，每天早晨见面时那张满是疲态的脸都令自己担心得心碎。但比起这个，更值得担忧的是她的饮食状况，虽然自从科伦娜逝世后，大小姐就变得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可最近这段时间里情况似乎变本加厉，她经常整日整日的不吃东西，就算勉强吃一点，也粗简得令人惊骇，自己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大小姐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消失，那本就娇小的身体更是逐渐瘦弱到令人心痛…...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里，往日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大小姐，似乎却变得与自己疏远了起来。不止是晚上回到家大小姐经常只是打个招呼后就一头钻进了书房，就连白天的时间里，大小姐也总是整日整日地沉浸在书本里，在刚过去的假期里，大小姐还经常随同安娜贝拉外出，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据说是要熟悉公司事务……每天早晨的共浴本是两人为数不多的能相处的时间，但……

想到这里，凯琳感到自己的脸上又火烧了起来，一股罪恶感和愧疚感，夹杂着少女的羞赧，再一次如同海啸一般冲上了心头。

“为什么，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龌龊想法呢？不管警告自己多少次，我总是会对大小姐的身体产生那种恶劣的妄想……”

凯琳不住地苦恼着。

这种妄想是绝对错误的，无论是耳朵听到的教诲，还是眼睛看到的现实，都在如此警告着凯琳。卡奥斯会咒诅罪恶的欲望，而社会也不会对这样的“爱”献上任何的祝福。寒假里那对悲剧的恋人，就是最直接的警告，逾越雷池者，终会迎来这样的终末。

既然自己的生命本已所剩无几，那就更不应该做出有违诫命的罪事，人生将逝，天国已近，虔敬善行，为自己留下登上天国花园的阶梯，才是自己所剩无几的时光里最应该做的事。

况且，自己又如何能连累大小姐呢？难道能因为自己这龌龊肮脏的私欲，而让大小姐也被卷入罪恶的漩涡之中吗？卡奥斯……绝对不会饶恕这等恶行的吧？若是如此行事，自己死后，肯定会被打入炼狱，经受永恒的折磨的吧？

“凯琳，你怎么了，还好吗？是不是有什么难受的感觉？”艾莉西娅关切的声音传进了鼓膜，暂时打断了凯琳的思绪。转头望去，只见艾莉西娅正关切地盯着她的脸色。

“没……没有，谢谢关心，艾莉西娅学姐。”

“身体若是有不适的地方，一定要说啊，我看你的脸上很红，是不是有些呼吸困难或者发烧？”

“没事，没事，稍稍想起了些事而已……谢谢关心！”

简单地应承着艾莉西娅，凯琳的内心依旧还是被纷繁的心事占据着。

“艾莉西娅，你和伊薇特都是大小姐的朋友，你觉得大小姐她，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凯琳几乎不知道是何种的心情驱使着自己发问的，她的心里非常明白，艾莉西娅不可能回答得了自己的这个问题，但，内心的那股冲动的烈火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止熄，也许自己只是单纯地需要一个渠道排解一下内心的焦虑吧。

“啊，你是问佩洛丝吗？她显然是非常喜欢你的啊。”

艾莉西娅一时没反应过来，冲动地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个大错。

“喜欢？”凯琳忽然一怔。

“啊，那个，凯琳，是把你当姐妹的那种喜欢，哈，哈哈哈哈，”意识到自己错误的艾莉西娅连忙打着圆场，“对她来说你一定是无可替代的家人吧，一直以来就感觉你们如姐妹般亲近……”

“哪怕她们的关系几乎已经是全校公认，你也千万不要当面让凯琳知道佩洛丝喜欢她的这件事，因为佩洛丝叮嘱过我，凯琳是个对卡奥斯很虔敬的人，她接受不了有违诫命的行为，一定不能加重她的心理负担。”伊薇特不止一次地这样叮嘱过艾莉西娅。

“唉，她们也真的不容易。”回想起自己经过了多少次的痛苦挣扎与煎熬，才最终接受了自己确实对伊薇特抱有爱情那样的感情的事实，艾莉西娅对佩洛丝的顾虑深感理解与同情。不被允许的爱永远是最艰难的，即使是自己，每次晚祷和礼拜时，听到颂读的诫命，也总是在心底里发憷，茫然而不知这份为神诅咒、不受祝福的感情，到底最终能走向何方。

“佩洛丝真的是一个无比温柔又对凯琳无比珍重的人啊……如果是我，如此亲密之人近在咫尺却不能告白，一定会焦急到发疯的吧…..”艾莉西娅在心底里感慨着。

“是…..是吗？哈……确实……”

姐妹。

其实从凯琳来到科普兰家宅时起，就不知有多少人用这个词形容过她和佩洛丝的关系。然而从身份而言，二人不啻是云泥之别。科普兰家族是如今帝国地位最显赫的望族，“八大公爵”之首，而佩洛丝则是科普兰家族实际的掌控者科伦娜•科普兰的女儿，即将继承整个科伦娜财团的千金，就连她的生父——范西塔特公爵，也是在帝国“八大公爵”中位列次席，豪富仅次于科伦娜财团的大人物。

佩洛丝可谓是众星捧月般高贵的公主，生来就注定瞩目而耀眼的存在。而自己呢？自己只是一个不争气的骑士家的女儿，依照帝国的传统来到主人的家里作为女仆服务，却因为这副身躯，不仅没能帮到任何忙，反倒次次都连累自己本应服侍的大小姐反过来照顾自己。

“我怎么敢称自己是大小姐的姐妹？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当大小姐的姐妹？”

尽管安娜贝拉收养了自己，让自己也拥有了艾尔德尔侯爵家族成员的身份，自己的姓名也从凯琳•威尔斯变成了凯琳•艾尔德尔，但对于整件事，凯琳却似乎没有什么真实感。按照既定模板签署填写好那些文件，按了按手印，立了立魔印，似乎一切就这么决定了。之后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自己的心也依旧关注着威尔斯家族，关注着位于科普兰公爵领地上的老家，更关注着自己那挚爱的祖父。

大小姐似乎一直以来就很希望自己对她直呼其名，最近这段时间里更是显得有些焦急得迫不及待，但每次说出“佩洛丝”这个名字，凯琳总是觉得内心惶恐不安。僭称主人的名字对于一个合格的女仆而言是绝对不应该的，每次使用佩洛丝这个名字，凯琳的心底都会萌生一种强烈的感觉：即使是大小姐如此命令自己，如果自己就此把这种称呼视为理所应当，早晚自己会沦陷在僭越了身份的错误认知里，最后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对，而且，我一定得留神，因为大小姐她，可是可以直接读取出人的心声的……”

自从知道了大小姐的这一能力，凯琳感觉自己的压力更大了。每每想起自己先前对大小姐身体的那些龌龊肮脏的妄想可能早已被大小姐读了个透，凯琳就觉得羞愧万分，甚至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大小姐似乎并没有表露出介意自己这些妄想的行为，甚至，她似乎在鼓励着自己的妄想，但凯琳总感觉，这不过是大小姐故意宽慰自己的动作，在大小姐的内心，恐怕其实是并不舒服的。

“谁会喜欢自己的身体被这么妄想呢？何况是来自同性……”

大小姐是一个分外温柔和善良的人，对自己的一切都无比宽容，但正因为如此，对于自己的种种过分和僭越的行为，大小姐她，其实是在努力忍受着的吧？

“我现在，必须好好地向卡奥斯祷告，忏悔自己的这些罪愆……”走到教堂那高大庄严的大门前，凯琳在自己的内心里暗暗地下着决心。

她的内心还在咀嚼着另一份的纠结，那就是那一天，佩洛丝对自己说的话，以及，逼自己发的那个誓言。

“大小姐…..为什么会那么说，又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生命，逼我发那个毫无意义的誓言呢？”

凯琳百思不得其解。

一直以来，凯琳对自己定的唯一一个人生目标就是，活下去，看到大小姐结婚，目送着她步入幸福的殿堂，完成自己作为一个贴身女仆的使命，然后，若是卡奥斯宽宥，自己还能有继续存活在世上的时间，那么她会成为一名修女，在所剩无几的人生之中，向卡奥斯送上最虔敬的祝祷。

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凯琳忽然觉得，这个目标已经变得无比遥远了，不止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没有信心，更多的是，自己似乎……渐渐地萌生了一种恶劣的想法，那就是不喜欢大小姐嫁人，不希望看到大小姐的身体被某个男人夺走……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呢？变成不希望大小姐幸福的恶劣模样呢？”

不过，令凯琳的内心的焦虑稍稍有些缓解的，是佩洛丝在那一天说的话，那些话让凯琳意识到，自己的大小姐似乎，也并不在期待那个未来。

“大小姐叫我不要擅自决定什么事对她而言是幸福……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她自己也并不期待结婚？那她未来，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人总是要结婚的，从小到大，凯琳在身边所看到的一切，都在如此提醒着她。

但她也知道自己所服侍的大小姐，确实不同于一般人。事实上，就连她的母亲，在在世的时候，就以叛逆和不循常规而闻名于世——直到即将年届三十，她才第一次步入婚姻，并且仅仅在不到两年之后，就闪电一般地，和那个范西塔特公爵离了婚。

即使从孩提时代起，凯琳就深居科普兰家宅，很少关心除了自己大小姐以外的事情，但她依旧还是隐约有耳闻当年这场世纪婚礼和世纪离婚所带来的的风波。科伦娜因为这件事几乎背负了满世界的骂名，“魔女”、“淫妇”、“欺骗男人财产的妖女”……这样的骂名，即使是凯琳也依稀能感受到，甚至在科伦娜逝世时的葬礼上，凯琳也在不经意间，听到了恶毒的私语，甚至有人说，科伦娜是个恋慕同性的罪人，她和范西塔特公爵离婚后，就和同为女性的安娜贝拉同居了……

等等？

凯琳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一个自己此前一直没思考过的事实，或者说，是她不敢思考的事实。

“大小姐的母亲和安娜贝拉阿姨，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真的如同传闻一样，她们是一对恋人吗？

那些恶毒的传闻和指控，难道，并非捏造？

不行，自己绝对不应该继续这样思考问题，再怎么说，这些事情也不过是主人家的家事，自己是绝对没有质疑和揣测的资格的。自己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诫过自己，长舌妇不会有好结果，身为骑士家庭的一员，一定要永远保持对领主的敬畏与谦卑。

“今天的晚祷，我必须更加认真对待了，新学期的第一个晚祷日，我一定要好好地向卡奥斯忏悔，忏悔我这段时间以来的一切恶行……”

即将步入教堂的时候，凯琳稍稍停下了脚步，她眺望着前方神台上的那个巨大的银色三角，在心中默念了几段祷词，深吸了几口气，这才与艾莉西娅一同走了进去。

“今天你打算告解吗，凯琳？”

“要，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