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雨中的盛会

一大早，淅淅沥沥的雨丝便笼罩了整个帝都。

尽管不再有雷声作伴，尽管不再激起滂沱的水花，但这连绵的阴雨，依旧令帝都的春日变得潮湿无比。海面上蒸腾起的雾气，在湿润的西风吹拂下，连绵不绝地灌注在帝都的上空，与那从头顶的铅云倾倒下的雨丝混杂在一处，令空气中充满了带着海洋的咸味的潮气。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时节，更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天气。作为一个难得的周末，这样的恶劣天气不知浇碎了多少贵族的出游计划。他们不得不躲在自己的宅邸里，用魔法排挤着屋内弥漫的湿气，用最近市面上流行的小说来打发这百无聊赖的时光。最富裕的一些贵族则会稍稍花点钱，邀请一些卓越的话剧团队或者乐队来到自己的宅邸，来一场愉悦的私人演奏。

然而，在帝都，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般悠闲的余裕。

在帝都的巴希勒区，卢瑞亚纺织工厂的门口，此刻已是人头攒动，旗帜与横幅飞扬。人群中绝大多数是女性，她们怒气冲冲地拦在工厂门口，堵住了进入工厂的通路。雨水沾湿了她们褴褛而整洁的衣襟，但没有一个人为此而产生打退堂鼓的念头。

“不准再降工资！”

“我们要生活！”

大家齐齐地喊着口号，挥舞着拳头。

“我说，我说，大家冷静一下。”工厂内走出了一位中年男性，此人身材高大，满脸横肉，挺着大大的肚腩，腰上别着一根木制的魔杖，手中举着一个黄铜制成的管状物品——这是科伦娜财团旗下的艾尔德尔通讯集团新研发的小玩意儿，一个附着有雄辩咒的瀚瓷装置，能够让寻常人的声音变得像是有雄辩咒加持那般地嘹亮。

“卢瑞亚老爷，他，并没有要降低工资的意思，”男人稍稍用衣袖擦了擦落满了混杂着汗水的雨水的前额，“这些市井谣传，大家千万不要轻信！”

“市井谣传？”一个中年的女工看上去怒气冲冲，一脚踏上前去，大声质问道，“你们自己的行会的决定，会是谣传吗？自己做的自己不肯承认，你们贵族都是这种喝牛尿的玩意吗？”

“对！”“没错！”“这次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这……这个…….”男人的语气听上去变得慌乱了，“这种事不能尽信啊，行会那边开会的真实情况是保密的，不可能流出来什么信息的……”

“别想套我们话！”拉勒大婶上前一步，用她那浑厚嘹亮的嗓门大喊道，“我们敢信，自然是知道你们到底关上门谈了些什么，卡奥斯可以见证，说谎的人会有什么结果，你敢对着卡奥斯起誓吗？！”

“我……”男人稍稍语塞了片刻，不过很快他眼珠一转，又想到了下一个话题，“今天卢瑞亚老爷说了，今天是双倍工资，大家若是愿意开工……”

“滚！”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大骂了一句，“上次你们也是这么说的，我们上了工，然后呢？然后你们把这些钱又扣了回去，不是吗？我们就算是信了恶魔的话语，也不会再信你们这帮狐狸崽子的当了！”

“对，不上当！”“不上当！”人群激愤地大喊着。

“大家，诸位，”说话的是另一个男人，此人身形颀长，肤色微微发黄，头上挂着一圈稀疏的白发，看似精明的绿眼珠中此刻却透着慌乱而不知所措的茫然目光，“请大家相信，我们老爷是非常关心诸位的生活的，一定会给予诸位应有的报酬的，前段时间的决定若是让诸位不愉快，一定会向诸位道歉……”

“屁话说够了没有？”

“滚回去，你说这些话有球用，要卢瑞亚侯爵出来说话！”

“对，侯爵出来说话！”

这人额上汗珠直冒，形神瑟缩，看起来竟莫名显得有些可怜兮兮，当然了，这些愤怒的女工们看上去并没有放过这个可怜人的意思。她们高高地举着手中的旗帜和标语，故意让嗓门喊得越来越响亮，几乎盖过了瀚瓷装置所能扩充的声音。

“诸位冷静，诸位冷静……”那人急得对着铜管大喊，扯尽了自己全部的气力，“我们老爷万般不想对诸位为难，只是最近工厂实在是有些困难，若是能得大家体谅，共渡难关，我们一定……”

“我是想体谅你们啊，可你们能不能也体谅体谅我们呢，工资再这么减下去，我可是连颗费辛糖都买不起啦！”

一个稚嫩而甜美的女孩声音在人群中响起，那是德里娅，她站在拉勒大婶的身旁，瘦弱的小手高高地举着旗帜，用稚气未脱的嗓音尽量高喊道。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激起了一阵哄笑。

“请侯爵体谅我们！”

“我们有家要养，也有孩子要养！”

越说，大家的情绪越激动。工厂内的那几个男人面面相觑，汗珠直淌，却是束手无策。

在巴希勒区人声鼎沸之时，几哩之外的艾芙区却是一片寂静。对于居住于此的贵族们而言，今天是一个烦闷、压抑而百无聊赖的寻常周末。

唯一的例外是艾芙区西部的爱德华兹公爵宅邸，今天，这里显得格外热闹。宅邸的院落内停满了各式的豪华私人轿车，宅邸本身则是灯火通明，装扮得富丽堂皇。魔法灯明亮的光芒透过水晶的折射映射在镀金的铜制墙饰上，富丽堂皇，蔚为大观。

大厅里，男男女女都穿着奢华而繁复的礼服，在舞池中翩翩起舞。许多大腹便便的贵族们，穿着快要被隆起的肚腩撑破的燕尾服，努力摆出矜持的样子跳进舞池，装模作样地摆出彬彬有礼的模样，邀请着或是性感或是俏美的舞伴。不过，一旦用手搂上她们的腰肢，那饿狼般的眼神总能暴露他们的内心，舞动时的上下其手，似乎也是可以预期的。

当然，这些人并不是今天这场聚会的主人。真正的主人——爱德华兹公爵，正安静地坐在一张宽大而华丽，宛若王座般的大椅上。他的手中端着一杯香醇的红酒，细细品呷着，空着的另一只手还偶尔捋捋下巴上的那部蓬大的胡须。他眯着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睛，冷眼观瞧着舞池中喧哗的男男女女。

过了好一阵，眼见舞池中的众人已经玩闹了个够，爱德华兹公爵这才徐徐地站起身来，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用雄辩咒加持下的洪亮嗓音喊道：

“诸位高贵的贵族们，友爱的朋友们，欢迎光临！能在今天这个日子里，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到我们爱德华兹家的聚会，实在是令我们的宅邸增添了无上的光耀啊！让我们一起，为了彼此的财富与健康，为了帝国的荣耀与繁荣，为了对至高无上的卡奥斯的虔敬，干杯！”

“干杯！”

大家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一时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情。

爱德华兹公爵稍稍对身旁的一个女仆使了个眼色，女仆马上会意，深施一礼，转身走向了后房。不一会，在一众女仆的簇拥下，英格丽曼徐徐地走了出来。她今天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打扮：她的身上穿着一件鲜艳的红色长裙，裙摆翩跹，繁复而华丽的手工绣制的蕾丝层层叠叠，在裙撑的支撑下，显得饱满而奢华；裙子的上身收束着，紧紧地贴着柔软的腰肢，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考究的针绣与映着火彩的宝石，映衬着她那稚气未脱却姣美清纯的脸蛋上，充盈着孩童的纯真，却又散发着诱人的曼妙气息。

她的手里紧握着一支小提琴与一支琴弓，一望见众人，马上有礼有节地鞠躬致礼，引得屋内一片惊叹之声。

“小女英格丽曼，今年刚满十三岁，在爱洛依丝就读，虽不才，却也稍稍有幸得了些能力，”爱德华兹公爵向着众人笑了笑，“若是诸位乐意赏光，是否愿意听她奏上一曲？”

礼貌的掌声雷动着，爱德华兹公爵转过头来，向英格丽曼使了个眼色，英格丽曼马上架起了小提琴，轻轻地低下头，两眼微闭，琴弓徐徐地律动着。

悠扬绵长的琴声，回荡在整个大厅之中。这是一首赞美卡奥斯的圣歌，音律悠长柔美，透着神圣而慈爱的气息，令人聆听之后，宛若直面神明的爱抚与怀抱。

若是方才，众人是为了礼貌而鼓掌，那么现在，众人便是为了心灵而聆听。这琴声是那样地动情，那样地绝美，如同圣女般高洁，使人沉迷，使人心旷神怡。而奏响琴声的那个身姿，也着实美得令人难以自拔，虽然年龄尚幼的英格丽曼没有成熟女性那般的性感魅力，却带着这个年龄所独有的无暇纯真，令那些贵族们迟迟难以移开自己的目光。乐曲已经结束了，可直到英格丽曼放下手中的琴与琴弓，向众人躬身致意，这些人才终于反应了过来，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尽管从聚会开始，英格丽曼只出现了这么一瞬，不过，她的光芒很快便盖过了聚会上的所有女性，令所有来访的宾客，都印象深刻。

望见眼前这一幕，爱德华兹公爵显然颇为满意，他捋了捋胡须，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随后将空杯举了一举，一旁的一个女仆马上端起了一个酒瓶，为他斟满了一杯美酒。

又对英格丽曼使了一个眼色，英格丽曼恭顺地点点头，迈着秀美的步伐，在女仆们的簇拥下走回了后房。爱德华兹公爵随后举着酒杯，端正严肃地站起了身，正了正颜色，用雄辩咒喊道。

“今天，在这个难得的机会里，大家齐聚一堂，共享欢愉，实乃幸事。然而，众所周知，这样的欢愉，却难以长久，因为，我们如今，都面临着一个同样的敌人的威胁，对不对？”

现场的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方才还欢笑着的贵族们，都纷纷停下了动作，有的咬紧了牙关，有的则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在陆陆续续地爆发了声响。

“对！”

“没错！”

“麦克劳德公爵。”爱德华兹公爵徐徐走近了一个老者，那个老者身形高大而瘦削，神情严肃，一双天蓝色的眼睛镶嵌在深陷的眼窝里，渊博之中，却又透着狠辣与阴毒。

“最近，阁下的钢铁集团，状况如何啊？”

“情况可谓是非常地不妙，”麦克劳德公爵耸了耸肩，“科伦娜财团垄断了机械制造还不够，胃口越来越大，已经把目光盯向钢铁行业了，据说，这是科伦娜生前就已经定下的方向。唉，我原以为，那个魔女死了以后，科伦娜财团会消停些，可没想到啊，他们简直是变本加厉！如今我听闻，组建联合钢铁集团的事宜似乎已经提到科伦娜财团的日程之上了，若是如此，唉，我不知，还能有多少时光，在此与诸位痛饮此美酒！”

麦克劳德公爵越说越激动，他与爱德华兹公爵碰了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理查逊公爵，阁下的情况呢？东方那边的产业……恢复得可还好？”

爱德华兹公爵又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理查逊公爵，这位公爵似乎刚刚从父亲的手中接过了头衔与继承权，显得年轻而自信，他的身材修长而英俊，燕尾服笔挺而整洁，一头整理有致的黑色头发上涂膜了上等的发胶，散发着一股别致的香味，蔚蓝色的双眸在眼眶中转动着，放射这撩人心弦的诱人魅力。只是，魅力之余，也未免透着纨绔子弟般的轻浮，令爱德华兹公爵的眼神也稍稍有了几分变化。

“承蒙大家的关照，家父将产业交给我后，目前正在逐步的恢复中，”理查逊公爵说道，“我们在东方的贸易，遭到了‘谢舍尔’矿业投资集团的极大破坏，幸好，在那个魔女死后，科伦娜财团似乎忙于自保，暂时放松了对东方贸易的控制，令我们稍稍有了些许喘息的空间，只是……”

“只是什么？无须担心，你的父亲，同我和麦克劳德公爵都是要好的挚友，若是有什么麻烦需要帮衬，尽管直说便是！”

爱德华兹公爵爽朗大气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理查逊公爵的肩膀。

“听闻最近，那个魔女的女儿，佩洛丝•科普兰，正在逐步崭露头角，我真的很担心，若是科伦娜财团恢复了元气，卷土重来……我们恐怕难以应对……”

“是啊，而这，便是我今日邀请大家齐聚于此的目的，”爱德华兹公爵与理查逊公爵碰了碰杯，又抬起头来，望向了面前的诸位客宾。

“我，麦克劳德公爵，理查逊公爵，还有因故未能莅临的杜邦公爵，如大家所见，我们都是帝国所谓‘八大公爵’的一份子。然而，即使是我们，也逃不开科伦娜财团的欺压，躲不开科伦娜财团的垄断，在科伦娜财团那毫无道理的狠辣手腕上受损颇巨。我们尚且如此，诸位，是不是更是受害深重？”

“是！”

宾客们爆发了一阵齐声的呐喊。

“我们已经不能再沉默了，也不能再忍让了，因为我们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团结起来，组建成一个统一的联盟，共同进退，这样，才能抵御科伦娜财团这欺人太甚的攻势！当然，我也非常理解，大家利益诉求千差万别，要想团结起来，需要我们共同协调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因而，今天邀请大家齐聚于此，便是希望大家将各自的诉求提出来，畅所欲言，努力讨论出彼此都能接受的条件！当然啦，正如艾比昂城不是一天垒成的那样，我们的联盟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大家只需尽情畅所欲言便可，不必急于求成地达成合作方案，我们有得是讨论的机会！”

“哗……”屋内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在热烈的掌声之中，有一位大腹便便的身影，格外有劲地鼓着掌——他便是卢瑞亚侯爵。比起那些站在前台的大人物，他并没有在这个场合崭露头角的机会，不过，他鼓掌的力道，却是格外的努力。

一个仆人匆匆从门外跑进，在他的手里递了张纸条，又伏在耳边说了几句，卢瑞亚侯爵皱了皱眉，答复了几句，仆人点了点头，又跑了出去，身影徐徐消失在了绵延不绝的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