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誓言

肆虐了一夜的暴风雪，终于缓缓地停下了怒吼，云销雪霁，清晨的阳光透过病房那巨大的木窗，照射到了凯琳的床前。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风景，唯一不变的是那熟悉的气息。凯琳轻轻地转过头，看到佩洛丝正坐在自己的床边，她低着头，双眸微闭，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睡着了，腿上还摆着一卷展开的羊皮卷。她的身子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之中，可爱的睫毛低垂着，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蛋上满是疲惫。

佩洛丝在心智上的早熟，经常让人一时忽略了她的实际年龄，也只有在这时，凯琳才能感受到自己服侍的大小姐，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与自己同龄的女孩而已。

凯琳想挣扎起身，帮着梳理大小姐那显得有些凌乱的秀发，然而此时的她，浑身无力，胸闷气喘，甚至连转个头都有些困难。

心脏勉力跳动着，可虚弱的它，大概也只能勉强把最低限度的氧气输送给大脑和身体的其它地方。

自己，又病发了。

今天是凯琳的十三岁生日，也是她第一个在卧病中度过的生日。凯琳自幼孱弱多病，然而唯独生日这天却仿佛是她的幸运日一般，从来没有被病痛侵袭的情况。

今年，这个幸运却消失了，也许就是因为自己行为不端触犯诫命，被卡奥斯惩罚了吧。

想到这里，凯琳的心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女人与女人之间的爱，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女仆与大小姐之间的爱，更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这些，凯琳以前都十分明白。她所受到的所有教育——无论是来自父母、家人，还是来自神父与教师——都会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人是要遵循诫命与规则的，有些爱恋，注定是不会被许可的。

然而，扪心自问，一直以来，自己对这些禁忌并没有什么实际感觉。佩洛丝从来不会对自己的种种逾越行径有怨言，甚至凯琳能隐约感受得出，她有意放任着自己的越轨。女仆同伴们从来对自己十分友善照顾，她们似乎也从来不介意什么逾越的感情。在学校，自己见到的也从来是欢声笑语和少女的青春活力。自己虽然不幸失去了父母，但那些不常相见的家人们，也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尤其是自己的祖父…….

可萝拉与莎伦，那两具冷冰冰的尸体，就如同一道霹雳一般，击碎了凯琳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胆敢挑战卡奥斯定下的禁忌，胆敢突破这个世界划定好的底线，就只会得到这样的结局。

“我是不是，也和萝拉一样，对自己服侍大小姐，产生了，爱的那种情愫？”一想到这点，凯琳就心悸不已。

昨天早晨，就在昨天早晨的这个时候，自己确确实实地亲吻了佩洛丝，而且是，深沉而炽烈的，绝对只会发生在恋人之间的那种亲吻。不仅如此，在那个时候，望着佩洛丝那摄人心魄的美丽胴体，自己确实一度燃起了绝对不可以被允许的罪恶冲动，那一瞬间，熊熊燃烧着的欲望，就如同地狱的烈火般，像是要将她吞噬。

凯琳很清楚这种冲动到底有多么错误，孩提时代的她曾经有过夹腿的习惯，而被母亲发现以后，母亲很严厉地批评教育了她。

“凯琳，你记住，绝对不能再这么做了，知道吗？这样是肮脏的、下贱的行为，是会被卡奥斯诅咒的！”

仅仅是这种冲动的存在，就已经足够被称作错误了，那，对同为女性，又是自己主人的大小姐，产生这种猥亵的罪恶冲动，那又是何等的弥天大错？

不能这样了，绝对不能这样了，自己如果再对自己没有自制力，受伤害的恐怕不止自己了，连佩洛丝，大概也会被拖累。

几天前的那个梦境中的一幕幕，又浮现在了凯琳眼前，凯琳的内心一颤，浑身都变得冰冷了起来。

自己这个将死之人，怎么可以拖累大小姐呢？

她又偷偷地看了一眼熟睡的佩洛丝，她是那么地美丽，又是那么地高贵，仿佛这世间一切的美好与宠爱，都集于她一身。

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孩，未来一定拥有无限的光明吧，配爱上她的人，起码也得是某个年轻英俊的王子或者公爵吧。

就在这时，佩洛丝的身子稍微动了一动，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凯琳…….好些了吗？”刚清醒过来，佩洛丝就赶紧问道。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语气也因此变得缓慢了一些。

“嗯…..好……好多了。”凯琳赶紧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些思绪会被佩洛丝感受到。

“那就，太好了，凯琳，生日快乐！”

佩洛丝俯下身来，对凯琳的脸颊轻轻一吻。

“不要这样”，这个念头只在凯琳的内心里闪了一瞬，她突然想起佩洛丝的能力，连忙中止了自己的这一思绪，不过，看上去已经太迟了，佩洛丝显然已经捕捉到了那一瞬间凯琳的情绪。

“会让你困扰，是吗？”佩洛丝叹了口气，“那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在羊皮卷上打着节拍，又唱起了那首她最爱的歌谣。

“我把黄昏留下，

把最后的阳光交付予你；

在寒霜来临时，

让最后的温暖停驻。

把光明留下，

留给最爱的你；

一个远离黑暗的地方，

滋养你的心田。

我要把快乐留下，

珍藏你的微笑，

总有一天你会忆起，

年轻而无畏的时光。

我并不知道，该如何，

为你留下那个永昼的天国，

但我会留给你，

我的心，我的爱，我的全部。

也许终有一天，

命运会令我们别离，

到那时，请别忘记，

我那永恒的祝福。

也许终有一天，

命运会令我们别离，

到那时，请别忘记，

我那永恒的祝福......”

歌声婉转，余音绕梁，那甜美而稚嫩的歌喉，纯洁而又高贵。佩洛丝自幼就热爱诗词与歌唱，无论是朗诵还是引吭高歌，她那宛若天使般的嗓音总能令所有人陶醉，仿佛她天生就应该是这样被万众喜爱的存在。每次凯琳病重，佩洛丝都不吝惜时间与精力，为凯琳献上自己的歌唱。真奇妙，她的歌声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凯琳每次听到它，都会感到一股惬意的暖流拂过自己的心房，病痛也仿佛渐渐随着歌声消失在了天外。

“我以后，不会再强求你做什么了，凯琳，”佩洛丝的脸上浮现着一丝苦涩的微笑，她轻轻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凯琳的手，“但是你必须承诺我一件事。”

“大小姐，只要是您的命令，我一定......”

佩洛丝轻轻地用手指抵住了凯琳的嘴唇。

“这个承诺，事关重大，所以你不许以女仆服从主人命令的那种形式承诺我。请你，以你的生命为誓，可以吗？”

以生命为誓？这也太廉价了，凯琳不禁在心里苦笑着。自己这条如风中残烛，也许下一分钟就可以消逝的生命，又有什么资格去作为承诺的抵押呢？

但她依旧点了点头，大小姐如此郑重，自己绝不能失了礼。

“是，什么样的誓言呢？”

“活下去，不许轻贱自己，更不许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我，我会努力.......”

“不要说‘会努力’，试着说‘我发誓’。除非——你并不想向我承诺。”

“不，不是......但大小姐，为什么......”

佩洛丝怜爱地望着凯琳，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你总替我着想，替别人着想，就是不肯替自己着想，但是啊，凯琳，你知道对于我而言，你是多么重要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由一整块祖母绿雕成的，做工精美的小药瓶。

“大小姐，这是？”

“毒药，杜邦联合炼金公司的最新发明，”佩洛丝的脸上的微笑中忽然浮现了一丝残忍的神情，“它能在3秒内，令一个成年人在没有痛苦的情况下死去。凯琳，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死了，我会在你死去的下一秒服下它。”

凯琳顿时被吓得浑身颤抖，可一想到大小姐刚刚说的话，生怕自己病情加剧的她赶紧拼命把自己的情绪扼制了下去。

“大小姐，这......这样绝对......绝对不可以！”

“是啊，是不可以，不过你只有活着才能监督我不这么做，不是吗？如果你死了，你还能继续对我说不可以吗？”

“我......”

“所以，愿意对我许下这个誓言吗，凯琳？”

除了答应，好像已经不可能有其它选择了，自己的大小姐是如何地说到做到，凯琳非常清楚。

只是，她依旧，还是不理解，为何佩洛丝，如此高贵而美丽，仿佛拥有全世界的祝福的佩洛丝，一定要为自己这样一个生命所剩无几的仆人，做到这种地步呢？

是因为，“爱”吗？

这种想法让凯琳瑟缩，方才那些混乱的想法，抑制不住地在脑海中翻滚着。

“我，发誓，我愿以我的生命起誓。”

佩洛丝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了如花般的笑靥，她收起了药瓶，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凯琳的额头，拨弄着她那金色的刘海。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凯琳啊，不要替我去想象我的未来，也不要去替我想什么才‘适合我’，对我来说，如果没有了你，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你能明白吗？”

“我，我明白......”

“好了，可不要哭哦，既然这样对我承诺了，那就从现在开始，更加保重自己，好不好？”摸出手帕，佩洛丝细心而温柔地，擦拭着凯琳的眼泪。

“莎伦，这样一个柔弱平凡的女孩，都可以有勇气，为了自己的萝拉而死去，我的决心，又怎么可能输给她呢？”

她这么想着，怜爱地看着凯琳憔悴虚弱的病颜，又缓缓地唱起了下一首歌......

“咚咚咚。”

也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汉佛莱和其它几个医生，还有朵拉女仆长和仙蒂。

“到例行看诊的时间了啊。”

佩洛丝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紧张地看着医生们围在凯琳的病床前忙碌着，各种白魔法的光线不住地闪耀，汉佛莱医生似乎还趁着治疗的间隙向仙蒂叮嘱着一些事情。

朵拉女仆长则陪在佩洛丝身旁，良久，看诊终于结束了。汉佛莱医生转头望向佩洛丝，表情看起来还算轻松。

“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还算可以，她的状况比预想中恢复得还好。”

“那么，请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这个就不太好说了，不过，如果这个势头保持下去，最多不会超过一周吧。”

“好。”佩洛丝那紧绷的表情逐渐变得轻松了起来。

“不过科普兰小姐，您本人......”

“知道了，我昨天说过会注意的。”

简单地应承着，佩洛丝顺便对朵拉使了个眼色，朵拉马上会意，躬身凑到了佩洛丝近前。

“很抱歉啊，朵拉，今天看来是不可能举办‘女仆节’的庆祝活动了。”

“理解，大小姐。”

“但我不可能违背自己的承诺，你回去以后，告诉大家，今天的假期照旧，如果有人打算自行举办什么活动，你也不要干预。另外，预定今天发放的每人一个奥雷的礼金，照常发放。”

“知道了，谢谢您的慷慨。”

“此外，记得告诉大家，凯琳的生日庆典不会缺席，等她康复出院，我会为她补办一个生日，大家可以期待着今年的第二个女仆节。那天，我也会宣布重要的事，啊，不过你们大概已经都知道了。”

朵拉的眉头紧了紧，脸上露出了歉意。

“对不起，大小姐，我们不该对主人的家事胡乱议论猜测......”

“不，你做得很漂亮，帮了我很大的忙，不然我向凯琳解释恐怕要费一番波折，”佩洛丝又叹了口气，“我的凯琳，她最善良了，但又总是太轻贱自己，朵拉，关于凯琳，有些事，我做不到的，只能拜托你做到。”

“明白，大小姐，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与托付。”

“老威尔斯那边，安娜贝拉阿姨是在安排吗？”

“是的，科普兰夫人对我的吩咐是，上午先与他进行个人会晤，讨论过继的事宜，如果一切顺利，下午两人会来这边，正式向凯琳确认此事。”

“那样可很不错，”佩洛丝瞧了一眼市区的方向，“我等着阿姨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