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人潮
“胜利!”
“呼~~胜利!”
人山人海的竞技广场上,欢呼和呐喊声响彻云霄,在高耸着的围墙和看台包围着的赛车场里,不时有引擎的轰鸣声传来,伴随着一阵阵浪潮般的惊呼与尖叫。
五月的竞技广场一向是如此喧闹,因为对于帝国的赛车狂热者而言,这个月绝对是一个刺激和扣人心弦的月份。在帝国的传统里,赛车的赛季从每年的秋分日开始,紧张刺激的赛程会一直持续到“太阳日”,也就是夏至日。到了五月份,一年的赛季就要接近尾声了,一连串高水平的对决都将逐次登场,令人大饱眼福。
赛车不仅代表着竞技,也代表着信仰与荣誉。赛车被帝国人视为向卡奥斯的祭礼,而赛车手格外地位崇高,无一例外是贵族出身。赛车队由各贵族家族所赞助。接受赞助的赛车队会在车身上喷上赞助者的家徽,甚至有时候,这个家族的年轻人也会成为自家所赞助的车队的车手。
无论是获得优胜的车队,还是表现杰出的车手,在帝国都是无上的荣耀。他们会获得纯金打造的奖杯,作为胜利与荣誉的证明。
那些热衷于赛车比赛的狂热者们,不仅乐于耗费大量的金钱购买价格高昂的门票,也乐于在竞技广场上那些遍布的博彩门店中为自己中意的车队押上一注。当赛事最紧张激烈的时刻,他们会用艾比昂语高呼“胜利”,吹起口哨,为自己所支持的车队加油助威。
气氛是如此的紧张和热烈,因此,竞技广场上那群“扎眼”的身影,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观众的注意。
就在广场的中央,大赛车场的入口处不远,站着一大群女性,足有不下上百人。她们的年龄大多在三十到六十岁之间,打扮精致而庄重,大部分人穿着一袭严肃的黑色长裙。引人注目的是,她们的前排站着几位少女和几位刚刚走过少女年纪的年轻女性。与穿搭严肃的长辈相比,她们的打扮显得靓丽而显眼,紧跟着最新时尚的浅色的衣裙显得颇具个性。所有人的手中都举着自制的纸牌或者横幅,这些纸牌和横幅似乎都经过了精心的制作,色彩艳丽的图案和鲜艳醒目的艺术字体颇为吸引眼球,有些层次分明色彩考究的图画甚至可以与卓越的画家媲美。
“我们也要进赛场!”
“我们也是帝国人!”
只不过,她们的声音虽然嘹亮,面对赛场内那引擎的轰鸣声和震天的欢呼呐喊声,却不可避免地被淹没了。
幸好,除了热爱赛车的狂热者外,竞技广场上还有不少前来游玩的普通市民。绝大部分是青年或者中年的男性,偶尔也有几个天真无邪的小男孩,喧闹着追逐嬉戏,或是津津有味地嚼着广场上出售的零食。这些来往的路人们时不时地朝着这些女士投来奇怪甚至鄙夷的目光,一些年轻的男士更是显得不怀好意。
“又是她们,唉,这个时代是怎么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手杖走到她们近前,皱着眉打量了她们一番,摇着头走开了。
“她们累不累啊,每次比赛都能见到她们来这里闹事,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就不管管吗?”
“唉,看起来都是不错的贵族家的女人啊,怎么都这样,我家要是有女人这么不服从卡奥斯的教诲,我一定打断她的腿!”
几个路人稍稍驻足,评头论足一番,又悻悻而去。
“嗨,又看到你们了,哈!大太阳底下,几个女孩儿站着也够辛苦的,不如和我们一起喝一杯如何?呼~别看着我,我请客!诶,那群老太婆就别来啦,你们太老了可不入我和兄弟的眼,啊,对不对,哈哈哈!”
几个年轻人满身酒气,勾肩搭背地走了过来。他们的衣着华丽,穿搭却显得粗暴而凌乱,仿佛刻意在模仿贵族们的模样。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少年不怀好意地向着几个年轻女孩抛了眼媚眼,一旁的同伴们大笑着起哄,还不时地吹着口哨。
“砰!”一个纸牌冷不丁地扔了过来,正巧砸在了这个金发少年的脑袋上。
“滚蛋吧流氓,你买的酒比猪圈里放了半个月的猪尿还恶心!”
紧接着的是一位少女毫不客气地怒吼声。
“嗯?这位小姐看来脾气不太小啊?这么说话也太不淑女了不是吗?”金发少年嘴上说得毫不客气,表情上看起来却显得有些懵,像是完全没有料到会遇上这样的反击。
“我不止说话不淑女,打架更不淑女!要不要来场决斗看看我们谁趴下?”说话的是一位红发棕瞳,身材看起来高大壮硕的少女。她的个头一点也不显得比金发少年小,修长却并不苗条,嗓门洪亮而显得有些粗大;红色的长发虽然梳理有致,白皙的面容虽然也化着考究的妆容,却没有给人半点温婉的气息,反倒显得有几分带着野性的粗犷之美。她的身上穿着一条墨绿色的连衣裙,露在外面的手臂隐约可以看到肌肉的曲线。
“呸,我还以为能遇上一场艳遇呢,没想到撞上了一头母熊,你别想啦,我宁愿买酒喂给真正的棕熊,也不喂给你这头假熊!”
“好啊!”少女抡圆了胳膊,在空中好好地甩了甩,“我就是要用熊一样的巴掌,把你这张驴脸打成熊脸!”
“呼~呼~这位先生,请立即离开!”守在一旁的警察马上跑了过来,只是一瞬的功夫,就把金发少年和这个少女隔开了。
“诶,你们干什么啊?你们就站一旁看着好了,看我把这只发情的野猫揍成从树上掉下来的烂苹果,不用劳烦大驾!”
“这位女士,请你理解我们的工作,我们不能……”
“唉,算了算了,劳蕾尔,”一位年长的女性连忙拽了拽少女的胳膊,“别忘了我们叫和平与平等组织,打架可不是和平的行为哦。”
“斯科特夫人,我觉得我们不能站在这里白忍这些家伙啊!见了流氓就得揍回去,不是吗?”
“抱歉,请女士们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一个警官模样的警察走了过来,“若是出现了暴力事件,我们将不得不请你们离开,我们并不希望出现这样的不愉快……”
“哼,反正被你们赶走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劳蕾尔满不在乎用双手抱着头,不过身体还是乖乖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你们几个,别看见姑娘就走不动道,快走,听到没?”警官又把目光投向了那几位年轻男人,几个人互相看了眼,嘀咕了几句,吊儿郎当地走开了。
“姑娘们再会,下次再请你们客了,顺便少理会这头母熊!”
望着几个男人远去的背影,劳蕾尔余怒未消,对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地骂道:“嘿,下次要是赶上周末我在爱洛依丝的朋友来了,非用火球把你们轰成渣不可,白痴!”
“允许女人进赛车场!”
刚刚发生的不愉快的插曲似乎并没有影响这百余位女士的热情。尚未等他们的身影走远,上百个身影便齐齐发声,趁着赛车场传来的嘈杂声稍稍平静的时刻,齐声高喊着口号。
“允许女人进赛车场!”
劳蕾尔也跟随着大家一起喊了起来,这一次,她喊得格外嘹亮。
“唉,我都快被这些疯女人烦死了。”
一旁的一个安静一些的角落里,一个警察点了根卷烟,皱着眉说道。
“是啊,也不知她们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女人家的看什么赛车!”
另一个警察点了点头,附和道。
“嘿,卢克,前几天才调来这,你说说,这帮女人,是年年都来这里闹吗?”
“也不是,先借个火,我来细细说说,沃纳。”
点着了卷烟,用力吸了一口,卢克瞟了眼站在一旁的女人们,说道。
“她们是从今年年初开始的,当时人比现在少得多,只有二十几个,而且都是上了年纪的贵族太太。嗨,也不知都这把年纪了,不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和丈夫,跑来这里吵着看赛车看什么,这玩意是太太们能看的吗?”
“是啊,难不成是她们的丈夫沉迷赛车,把她们丢家里不管了,所以她们耐不住寂寞?”
“哈哈哈,那就难说了,总之,从那时起,只要有大比赛的日子她们都要来一回。”
“上面就真不管她们这么胡来?”
“管啊,怎么不管,第一次来的时候咱的老大就想把她们劝走,唉,劝不动啊。”
“劝不动,不想办法把她们赶走?”
“你敢?都是哪家贵族的太太,她们的男人说不定有多横,惹出事了谁敢负责?再说了,法律也没说不许她们来竞技广场站着,真搞出什么事,咱也没法站理啊。”
“哎唷,也是,不过这竞技广场三教九流都会来混混,从来不缺醉鬼和刺儿头,一群女人家来着真不怕弄出事来?”
“出过事啊,她们第一次来就出了事。两个女学生,对,就是那个爱洛依丝的女学生,不知脑袋犯了什么抽,非要跑这里来逛,还和这些太太们凑一起,结果好了,有个女学生和个男人吵起来了,硬说这男人摸了她同伴屁股。”
“嘿嘿,这可是闹出事了啊,要我说这不活该嘛,女孩跑来这里不就是等着被调戏,不去隔壁切夫雷街,跑这里来干什么,想看帅哥不成?”
“是啊,也不知道这些贵族家的太太小姐们脑子里想的是啥,总之那个女孩和那男人先是吵了起来,后来又打上了,不是我说,那男人真是废物,被那女孩直接打趴在地,骑在身上揍了个鼻青脸肿,看起来挺大个个还是军队出来的,怎么这么丢人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呀我调来晚还真是亏了啊,没看到这么精彩的场面。被个女人揍成那样,给咱爷们儿丢人啊!诶我说,那揍人的女孩,她长得漂亮吗?”
“漂亮,那是真漂亮,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不愧是贵族家的大小姐,啧啧,”卢克又猛吸了口烟,悠悠地吐着烟圈,“身材高挑修长,脸蛋皮肤那都是超一流的,不止漂亮还帅气,就可惜穿衣有些不伦不类,穿得像个男人似的,要是穿的是大小姐家的衣服,哎呀,都不知道会有多美了。啊对,你也别急,这女孩每周末要是赶上有大比赛,必来,到时候你也可以一饱眼福啦!”
“唉哟我可不敢看,看多了她揍我怎么办?这样的女人少惹,远远看几眼就好,真迷上了可要倒大霉,诶,也不知道哪个男人敢要她!”
“那是,话说回来,从那次开始啊,这来的女人是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有二十几个,现在都快两百号人了,也不再是只有贵族家的太太,看,现在还多了这么些年轻姑娘。到了周末可更热闹了,爱洛依丝一群女学生也会跑来闹事。那学校你懂的,在那里读书的都是不一般的贵族家的大小姐,好家伙,报出家名来可都得吓人一跳啊。”
“唉,你说这世道,是怎么了,阴盛阳衰黑白颠倒啊,这贵族家不该是家教最严的嘛,怎么这贵族家的太太小姐们一个赛着一个疯啊,完全不管卡奥斯对女人的教诲?”
“可不是嘛,但你想想啊,现在帝国不就是阴盛阳衰?自从出了那个魔女科伦娜,这帝国就不正常了。一个女人当了帝国首富,听说还是个喜欢女人并且因此和丈夫离婚的变态,死了以后不把财产还给家族,而是交给自己的情妇,就这样的人控制着我们帝国的命脉,帝国能正常?哎对啦,据说现在上边也受了科普兰家的压力,对她们更是惹不起啦!”
“唉,是啊,我刚才听说今天股票又要跌了,就是科伦娜那个情妇叫安娜贝拉来着,搞的事!我都要气死了啊,这都干的什么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忽然,从广场西边传来了些令人不安的动静。
“诶,等等,卢克,你说那边是不是出了啥事?”
“我看看……这么那边乱成了一锅粥?”
卢克极目眺望,看向竞技广场的西侧。竞技广场的占地面积颇为广大,因此他并不能将那边的景象看得真切,只是凭感觉上,他发现西边似乎人潮汹涌,尘土飞扬,时不时有隐隐的呐喊声顺着风传来。
“怎么回事?”卢克和沃纳都把目光投向了传来动静的方向。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那片混乱逐渐逼近眼前的时刻。
“这,这是……这帮机油鬼怎么跑这里来了?卡奥斯啊,这是怎么回事?”
机油鬼是帝国的贵族和骑士们对在工厂里劳作的底层平民的蔑称,在轰鸣的机器旁长期工作使得这些工人们的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沾上了肮脏的机油,因此才会被如此称呼。
当然,眼前的那一片黑压压的宏大人潮,确实看上去像是地狱里冲出来的机油鬼。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甚至连肤色形貌都有些迥异,有些金发碧眼,看上去来自灵克宾大陆的西侧,有些则黑发黑瞳,看起来来自东方的诸行省。他们像在工厂上工作时一般迈着整齐的步伐,队伍齐整,高举着横幅与纸牌,高呼着口号。
“释放姐妹兄弟!”
“惩办杀人凶手!”
“撤销无端控诉!”
“停止克扣工资!”
“八小时工作制!”
在队伍的前排和四周,有一群特别的人,他们的手臂上系着红色的布条,脖子上挂着口哨,指挥着队伍。他们总是率先喊出口号,每喊一句,队伍就震耳欲聋地跟着高喊一句。
队伍又长又宽,一眼看不到头,仅仅目测看上去就不下十万,扯地连天,后续延伸的队尾更是不知道是多么汹涌的人潮。
竞技广场上顿时乱作一团,先前欢快的人群似乎被这些不速之客吓坏了,四散奔逃,急急如丧家之犬,茫茫似漏网之鱼。
“怎……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快,沃纳,快叫支援!”
卢克看上去也被这汹涌的人潮吓坏了,他狠狠地掐灭了烟头,拉上沃纳,飞也似地跑向自己长官的方向。
“撤退!撤退!女士们,你们赶紧疏散,快点!”在赛车场门口,那个警官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
“不好啊,福西特夫人,”一位女士似乎也被吓得花容失色,她用苍白的脸看向福西特夫人,话语里带着颤音,“我……我们要不要先离开这里…….这些暴民……我害怕……”
“不用怕,姐妹们,”福西特看了看队伍的方向,脸色出奇地镇静,“我在贫民区成天和他们打交道,他们只是表达自己诉求,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劳蕾尔拍着手大笑着,“这些男人们好神气,这些警察们好神气,怎么啦,这时候怎么和巢被掏了的马蜂一样到处乱窜啊!”
“诶,劳蕾尔,你也别笑了……”身旁的一位女士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我们要不要,先休息一下,避一避。”
“没事,我们就站这里,没准啊,还会撞上几个熟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