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启示录

第161章 给塞菲索斯教会的信

在帝国流传的民间传说中,曾有这样的说法:卡奥斯赐予了文明,人类使用了文明,而土地承载了文明。

伊文世界的文明,承载在三块大陆之上——西方的灵克宾大陆、南方的扎兰达大陆、以及东方的赤塔大陆。三块大陆为海洋切割,却又为海洋所联系,文明的车轮沿着央海和北海跃动,在这些海洋的周边哺育出了一个又一个繁盛的强国与一座又一座繁荣的城市。

在这三块大陆中,赤塔大陆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它的面积是扎兰达大陆的一倍半,是灵克宾大陆的六倍。它在伊文世界的文明中的地位也如同它的面积一般举足轻重,伊文世界最强大的两个国家——圣艾比昂帝国与古维格王国,其统治中心与经济中心,都坐落在赤塔大陆的西部与灵克宾大陆相接壤的地方。

在赤塔大陆的西侧,靠近帝都奥古斯堡的地方,有一片向西突出的半岛,被称为“桑瑞斯半岛”,或“小赤塔半岛”。圣艾比昂帝国的历史名城与重要的商业港口——塞菲索斯,就坐落在这个半岛的西南部。

这是一座拥有超过三千年历史的古老城市,也曾经是帝国在近东地区的第一大城与统治中心。尽管在第一次魔法革命以后,塞菲索斯的地位逐渐被比它更北更靠近帝都的著名港口伊斯米纳取代,但它依旧是一座拥有超过一百万人口的繁华工商业城市。负有盛名的塞菲索斯大剧院、宏伟奢华的埃眠浴室…….一系列拥有悠久历史的古迹,仍然在向无数慕名而来的旅人们敞开着怀抱,诉说着这座城市繁荣且并未消逝的往昔。

这一天是五月初的一个晴朗春日,也是一个忙碌的工作日。正是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早晨,阳光才刚开始播撒在塞菲索斯那雪白的传统建筑上,城市的大街却已是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为了难求的生计,这座城市的大部分居民们不得不离开了难舍的被窝,走到播撒了晨曦的大街之上,奔波忙碌着。码头上响起了整齐的劳动号子,工厂中拉起了嘹亮的换班汽笛,这座巨大的城市宛若一台精密的机械,正按照既定的日程表,按部就班地运转了起来。

然而,并没有多久,这座城市的市民们就可以感受到氛围与往日的不一样。

“支持帝都的兄弟姐妹!”

“血债血偿!”

“诉求不成,绝不复工!”

无论是工厂,还是码头,这些维系着城市运转的要害与财富的源泉,如今却变得暗淡无声。忙碌的景象被紧张而愤怒的气氛所取代,响彻云霄的怒吼,也替代了机器的轰鸣。

那场源起于帝都的风暴,如今也蔓延到了这座古城。身强体壮却衣衫褴褛的工人们并没有出现在机器旁边,而是出现在了大街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这些满身油污与尘垢“机油鬼”们,正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地扫荡着昔日属于那些光鲜亮丽的老爷小姐们的敞亮大街。

原本就拥挤不堪的街道,因为这些人的到来而变得更加混乱,店铺急急忙忙地关了张,形色匆匆的行人们急急忙忙地转过了其它街角,汽车滴滴地掀着喇叭,但看到这帮怒火中烧的机油鬼们比起了中指,那些汽车司机们也慌慌忙忙地转动方向盘,穿进了一旁堵成一条长龙的小巷。唯有叮叮当当地驶过街道的有轨魔导车避无可避,只得无可奈何地停了下来,等待着这一团混乱的过去。当然,车上的乘客自然是等不了,他们纷纷跳出车门,继续着急匆匆的脚步,但很快,他们的身影也和大街上的一片乱局混作了一团……

在这样的混乱与喧嚣中,没人注意到街角的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他须发皆白,凌乱的头发和乱蓬蓬的胡须显得有些邋遢,身材瘦削,身上穿着件打满了补丁的亚麻布长袍,赤着双足,手上还拄着一根木杖。

他看了眼街道上的景象,皱着眉,转过身,绕进了另一条街。

“全能的卡奥斯啊,请庇佑这些不幸的羔羊吧!”他的口中感慨着。

迎面遇上了一个衣着考究,穿着整洁的白衬衫的贵族,那贵族见老者这幅模样,连忙摸出了一枚舍客勒银币,递在了老者手中。老者口中连连称谢,祝福着这位贵族;转过几条街,他看到了一个蹲在墙角乞讨的小女孩,那女孩皮肤黝黑,骨瘦嶙峋,瑟缩地蜷缩在墙角,她的面前放着一个破陶罐。陶罐里空空如也,连一个费辛铁币都看不见踪影。

女孩瘸着一条腿,破碎的衣衫下露出的肌肤遍布着伤痕,空洞的眼神中看不到半分生命的神采。

见此情形,老者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俯下身子,询问道:

“孩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

女孩一脸茫然地望着老者,看上去,她并不能听懂老者口中使用的艾比昂语。

“看来,是东方来的难民啊,”老者感慨了一句,随即,他换作帕尔斯语,把之前那句问话重复了一遍。

依旧是茫然的眼神,老者随即又更换了一种语言,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直到换成了霍拉桑语,才终于令女孩有了反应。

“名字…….是什么…….我没有…….”

女孩答话了,是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霍拉桑语,听上去,她似乎来自东方霍拉桑行省的农村地区,或许是为躲避饥荒而从那里逃离的难民。

“没关系,”老者继续用霍拉桑语说道,“你不应该待在这里,可怜的孩子,卡奥斯绝对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你应该去教会,在那里,你不仅会有自己的名字,而且还会有安逸的住处和足够的食物与衣物。”

“教会?可那里,不是只有有钱人才能去的地方吗?”

“?!”

老者稍微凝噎了一下,那深邃的双眸中,暗暗地闪烁着一丝怒火。

“那么,我带你去。”

老者将手中的木杖递给了女孩,却被女孩推开了。

“我不能走…….会被打的……”

“老不死的东西,在这里干什么,滚你x的!”

还未等老者开口答话,从墙角便蹿出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这壮汉穿着一袭粗布黑衣,腰上别着把钢刀,趾高气扬,口中用霍拉桑语大骂着,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一看这幅场景,老者瞬间明白了。

“卡奥斯可以见证,在神圣的塞菲索斯教堂的脚下,竟然会有如此劣行!此等罪恶肆意泛滥,也难怪您要降下预言啊!”

壮汉显然并没打算理会老者的这番感慨,他一个箭步走了上来,揪住老者的衣领,像抓一只小鸡般将老者丢了出去。

“扑通!啪!”老者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哼,滚!”

壮汉顺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要走向女孩,却没想,老者竟然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挡在了他和女孩之间。

“卡奥斯在上,我不能容忍恶行在眼前发生!”

“你他x的是想死?”

壮汉顿时怒火中烧,他提起大拳头,卯足了劲,一记重重的直拳狠狠地撞向了老者的面门。

“砰!”只听一声巨响,老者瘦弱老朽的身躯如同一捆稻草般飞了出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狗东西,多管闲事,死了活该!还有你,是谁允许你和别人说话的?‘规矩’,忘了?”

壮汉一脚踩过老者的身体,朝着瑟瑟发抖的女孩走去。

然而,在他的身后,本被打倒在地一动不动的老者又踉跄地站了起来。

“你?!”壮汉气得火冒三丈,“噌”地一声,把别在腰间的钢刀拔了出来。

“哎,凡动刀者,必死于刀下啊!”老者叹息道。那壮汉一个箭步,一刀劈下,却被老者身子一侧,闪了过去。他怒火中烧,又是狠狠地一刀劈下,却再一次劈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一股诡异的力量在那个瞬间绊了他的脚下一下,这壮汉收招不及,扑通栽倒,手上的钢刀滑落在地,刀刃竟恰到好处地向上弹起,顺着壮汉摔倒的力道刺入了他的胸膛……


“哎……”从左踱到右。

“哎……”从右踱到左。

这就是塞菲索斯教会的牧首亚维罗夫今天上午的全部活动内容。

一边叹气,一边踱步,一边翘首凝望着门口,直到眼前出现了那个瘦削而邋遢的老者身影,他才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气,整理了一番自己的黑色教袍,大步地迎了上去。

“神……神仆大人……您,您可算来啦!”

顾不上肮脏邋遢,亚维罗夫牧首迫不及待地抓住了老者的手,他刚想对老者行吻面礼,却迎面撞上了老者那如刀子般冷锐的眼神,吓得立马退了回去

老者——神仆若望,面对这般殷切的欢迎,却并没有半点承接的意思,他轻轻地牵起了身边一个小女孩的手,那女孩骨瘦嶙峋,遍体鳞伤,瘸着一条腿,拄着老者的木杖,用空洞而畏缩的眼神望着眼前这座宏伟的教堂。

说起塞菲索斯大教堂,其大名在热爱旅游的贵族与骑士中可谓是无人不晓。这座拥有上千年历史的宏伟教堂,是帝国数以万计的教堂中最为壮观美丽的之一,其恢弘程度甚至可以同帝都大教堂与艾比昂的密刻奈教廷相比。经过千年的风雨洗礼,历经多次修缮与扩建,如今的塞菲索斯大教堂已是一片占地达十余艾亩的宏大建筑群,集教堂与修道院于一体。

教堂高达数百呎,高高的尖顶直冲云霄,是整个塞菲索斯最高大宏伟的一幢建筑物。它通体由上等的大理石等石料筑成,是出自数代顶尖设计师之手的杰作,廊檐精美,雕塑栩栩如生,即使是在帝都那些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贵族眼中看来,这座教堂都是值得一去的好去处。

相较于教堂本身的宏伟与精美,更为人所知的,是塞菲索斯教会那崇高且无可替代的地位。作为“东方七教会”之首,塞菲索斯教会在传闻中是最先获得卡奥斯赐福的教会之一,也是整个帝国东部长期以来的宗教中心。新元12年,正是在塞菲索斯召开的宗教大会上,密刻奈教廷的权威以及教会与帝国的关系准则得到了正式的确立,种种异端邪说也被明确排斥。时过境迁,尽管无论是教会还是帝王都不再是帝国的主宰,尽管塞菲索斯也已不再是那座无可比拟的东方第一大城,然而塞菲索斯教会在帝国的独特地位,却依旧难以替代。

正因为这些辉煌的往昔与荣耀的当下,现任塞菲索斯教区牧首——亚维罗夫牧首,对自己的职位一向颇为自傲。这个年近五旬的男人,面容和善,心宽体胖,满头黑发中只是夹着些许花白,腮帮上并没有留胡须,显得格外精神和整洁。他在整个桑瑞斯地区都颇具声望,也时常成为皇帝陛下盛情邀请的座上宾。

“对全能的卡奥斯殷勤,而不应该是对我!”拒绝了亚维罗夫牧首的行礼后,若望毫不客气地训斥着这个地位尊崇的人。

“哎,神仆的训斥,真是令鄙人,无地自容啊!”亚维罗夫牧首低着头,连连后退。他的表情显得羞赧而惭愧,两手低垂着,仿佛一个正在等待着父母训斥的孩童。

“近日,我主卡奥斯,应该在梦境里,向你宣示了启示吧!”若望并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思,他毫不犹豫地直接切入了正题。

“是,是,”亚维罗夫牧首连连点头,“这几日,我主卡奥斯连连在梦境中向我降下启示。每夜,我都于梦境中见一人好似人子,其立于一个灯台之下,穿长衣,直垂到脚,胸间束着金带。他的头与发皆白,如白羊毛,如雪。眼目如同火焰。好像在炉中煆炼光明的铜。声音如同众水的声音。他右手拿着七星,用一星指对着我,从他口中出来一把两刃的利剑。面貌如同烈日放光……”

“面此情形,你是如何表现的?祂又对你有何言语?”

“我一听见,就仆倒在他脚前,像死了一样。他用右手按着我,说:不要惧怕,塞菲索斯教会的牧首,我要对你言语之事,将由神使交付于你。言毕,便有光明将我笼罩,令我于梦境中苏醒,再不能与祂一语。”

听罢,若望稍稍颔首,若有所思,须臾,他抬起头来,两眼炯炯有神,如烈火般逼视着亚维罗夫。

“如你梦中所见,我有一封得启自卡奥斯的信,须交付于你。”

说罢,若望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用亚麻布包覆的板装包裹,打开一看,只见包裹中是一块金灿灿的金板,金板上刻着艾比昂语写就的文字,在教堂的灯光映射下,纯金打造的金板熠熠生辉,庄严而神圣,令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敬畏之情。

“那右手拿着七星,在七个金灯台中间行走的,说:”

亚维罗夫连忙向着金板跪下,但却被若望拉起了。

“崇敬卡奥斯的道,而不是崇敬卡奥斯的形,崇形而不重道,乃是拜偶像之劣行!”

“受……受教……”

亚维罗夫恭敬地站在了一旁,若望看了看他,双手握着金板,继续读着上面的文字:

“塞菲索斯,神佑之城,我知道你们的行为,劳碌,忍耐,也知道你们不能容忍恶人,你们也曾试验那自称为使徒却不是使徒的,看出他们是假的来。你们虔敬而忍耐,能为我的名劳苦,并不乏倦。”

“然而有一件事我要责备你们,就是你们把起初的爱心离弃了。所以应当回想你们是从哪里坠落的,并要悔改,行起初所行的事。你们若不悔改,我就临到你们那里,把大能的灯台从原处挪去……”

读到此处,亚维罗夫牧首面色煞白,浑身战栗,若望看了眼被自己领来,此刻正坐在一旁休憩的瘸腿女孩,又看了看面前的亚维罗夫牧首,继续念道:

“然而你们还有一件可取的事,就是你们恨恶艾嫚信徒的淫行,这也是我所恨恶的。你们须牢记诫命,属灵向众教会所说的话,你们凡有耳的,就应当听。得胜的,我必将乐园中生命树的果子赐给他吃。”

念毕,若望将金板呈在了塞菲索斯教堂的神台之上,亚维罗夫牧首恭敬地接过了它,高高举过头顶,走进了位于教堂大厅后方的内室,过了一阵子,他又恭敬地走了出来,低头垂手,立在若望面前,像是在准备着接受若望的下一段训斥与教诲。

“亚维罗夫,卡奥斯之言,汝可明了?”

“明……明了……卡奥斯欲教诲我等,语正言,行正道,嫉恶如仇,剪除邪教异端……”

“谬,大谬!”若望依旧是毫不客气地训斥着亚维罗夫。

“神仆大人,何出此言?”

“塞菲索斯教会,嫉恶有余,善行不足,”若望指了指那个瘸腿女孩,又指了指宏伟靓丽的教堂大厅,“帮助弱小,剪除恶行,乃是卡奥斯赋予吾等的神圣使命,可如今,汝等只知用这浮华的圣殿与夸饰的偶像来宣扬自己对卡奥斯的崇敬之心,岂不是忘记了卡奥斯之言?汝等在人间立起偶像,却忘却了自己应信的信仰,此心此行,难道不是败亡之兆?卡奥斯在上,汝等若是如此行事,终有一日,塞菲索斯的灯台将不再明亮,权柄与福佑亦不再归属于汝等!”

这一番言语,骇得亚维罗夫牧首差点瘫软在地,他连忙奔跑到女孩面前,问询着她,宽慰着她,但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反倒令人感到惶恐,女孩瞪着大眼睛,拖着瘸腿,瑟缩地躲向了一旁。

“做给卡奥斯看的善行毫无意义,”若望说道,“请足下使用她所熟悉的霍拉桑语,以谦虚的姿态与将承受帮助者交流,行教会应行之事,这座城市里,需要卡奥斯行在地上的仆人们帮助的,又何止她一个?需要卡奥斯行在地上的仆人们惩治的,又何止‘摩伊拉’一伙?希望足下心中明白卡奥斯赐予塞菲索斯教会的信的真正意义,认真聆听神的道义,以此为行!”

言毕,若望转身就要往外走,可才刚行几步,他便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回身来,将一枚舍客勒银币递在了女孩手中,露出慈祥的笑容,用霍拉桑语对她说道:

“孩子,这枚银币,我就将它赠与你了,教会没有帮你,是教会的责任,现在,请你好好地在这里生活。也许卡奥斯行在地上的仆人会犯错误,但还请相信全知全能的卡奥斯,祂的道义,永远是你我前行的路!”

话音落定,若望叹了口气,最后地向女孩致了致意,再一次地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堂大门。

一路走,若望的口中,一路念念有词。

“末日,终将降临,天国,终将来到……审判的时刻临近了,或许不在此时,但,终会有一个那样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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