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树屋中的奥秘（下）

“小心点，小心脚下。”

四人穿梭在一条悠长而漆黑的小巷之中，小巷并没有路灯，石头垒成的道路坑洼而坎坷，艾莉西娅可以时刻感受到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

放眼望去，四周的建筑大多是砖石搭成的低层建筑，虽然不似贫民窟那般粗简，但显然也并不会是什么富裕者的居所。

“伊薇特姐姐，这里是哪啊……”艾娜似乎显得有些害怕，她的双臂紧紧地挽住了伊薇特的一只臂弯，浑身有些颤抖，瑟缩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环视着周遭的建筑。

“唔，好，好黑……”卡特琳也死死地牵住了伊薇特的另一只手，两人一左一右地簇拥着伊薇特，使得艾莉西娅都不得不被挤到了一边。

眼见这幕，艾莉西娅笑得稍稍有些无奈，但也没有体现出半句怨言。她摸出怀中的魔杖，用颤抖着的手紧握着它，一面小心地观察着四周，一面紧紧地跟在伊薇特的身后。

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浑身直打冷战。如果说自己不害怕，那绝对是自欺欺人，与爱洛依丝大部分的女生一样，艾莉西娅是小说的狂热爱好者，她尤其偏爱最近几年在帝国的小说市场上主角崭露头角的侦探和悬疑小说，在那样的小说里，一个在夜间独自行走在这样的巷子中的女性，简直是完美的凶杀案受害者人设。

“不，我不能害怕，绝对不能害怕…….”

不住地在心中提醒着自己，艾莉西娅抬起头来，下意识地看了眼伊薇特的背影。那背影是如此地耀眼，如此地俊朗，如此地……伟岸。她非常清楚，自己若是想追上这样的身影，就绝对不能仅仅因为这种环境而瑟缩。

“我，绝对不能麻烦她，绝对不能成为她的拖累…….她的后背，她的后背，应该可以交给我……”

艾莉西娅这么想着，更加加大了手握魔杖的力道。魔杖尖端的铂金与镶嵌的钻石，在月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

她看了看眼前的那三个身影，伊薇特，和簇拥在她身边的两个雅兰学妹。扪心自问，若是此刻，在这个夜晚中仅有自己与伊薇特两人相伴，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偎依在自己恋人的臂弯中，享受着那份安逸与舒适，享受着那份甜美。

但今夜却不同，艾莉西娅十分清楚，雅兰与雅兰的同胞，在伊薇特的心中有何等的重量，她更加清楚，自己若是真想成为能配得上那个背影的恋人，那就应该好好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嗖~~咕！！”黑夜中突然想起了一声凄厉的怪叫，惊得艾莉西娅本能地一转身，魔杖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举了起来，甚至连魔力都开始蓄积了。

“艾莉西娅？”感受到魔力流动的伊薇特连忙转过身来，左手本能地按住了肩上挎着的那个长条状包裹。

“没事，是一只猫头鹰，”艾莉西娅惊魂甫定，尽可能轻松地朝着伊薇特笑了笑，“我刚才被吓了一下，不过没关系的。”

虚惊一场，四人继续在伊薇特的指引下向着巷子深处走去，约莫走了足足一整个小时的功夫，当怀表上的时针指向夜间十点时，伊薇特终于在一幢毫不起眼的两层建筑面前停住了脚步。

“就是这了。”

说着话，伊薇特按照特定的节奏敲了几下大门，门迅速地打开，探出来了一个男人的头，那个男人十分警惕地与伊薇特一道细细打量了一番周遭，这才做了个手势，示意四人进去。刚一踏进大门，“哐当”一声，大门被迅速地合上了，还被挂上了门闩。

“伊薇特，欢迎！这几位都是您的同学吗？”合上大门，那个男人热情且怀着敬意地同伊薇特打着招呼。

“没错，卡斯滕，”伊薇特紧紧地握住了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的那只粗壮的大手，“你回帝国了？在雅兰那边…..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哎，说来话长！”男人非常有礼节地对几人行了个礼，“诸位同志，你们都是第一次参加我们的聚会吧？”

艾莉西娅、艾娜和卡特琳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好，那你们穿过走廊，向右拐，走下楼梯，走到最底端的房间就行了，那边也已经有几个你们的同学了！”

“多谢了，卡斯滕，时间紧迫，今天我就不一一介绍啦！”临走时，伊薇特依依不舍地同这个守在门口的男人道了别。

“好嘞！有机会，再一起喝酒！”

穿过狭窄漆黑的走廊，走下楼梯，推开尽头的门，眼前顿时豁然开朗。门背后是一个能容纳三四百人的大礼堂，礼堂内灯火通明，人口攒动，浩浩荡荡的人群几乎已经把礼堂的座位占满。艾莉西娅惊讶而惊喜地发现，礼堂中至少四分之一的人是女性，其中不乏自己在爱洛依丝熟悉的面孔。

“佩妮莱！”伊薇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礼堂一旁的佩妮莱，两人热切地拥抱在了一起。

“不错嘛，”扫了眼伊薇特的身旁，佩妮莱调侃一般地向艾莉西娅跑了个媚眼，“学生会的书记官也来啦，看这情况，我们大概很快能在这里组织一次爱洛依丝学生会的特别会议！”

比吉特跟在佩妮莱的身后，与几位同样来自爱洛依丝的雅兰留学生一道。她们听到这番对话，不由自主地捂着嘴笑了起来；而艾莉西娅则红着脸，悄悄低下了头。

“帝国的朋友，”调侃完毕，佩妮莱郑重地肃立着，那双美丽而充盈着诱惑力的翡翠色眼眸中，闪烁着坚毅而不屈的火焰，“非常感谢你能来到这里，了解我们，支持我们。”

这样的眼神，艾莉西娅早已熟稔——每当伊薇特提到雅兰时，便会闪烁出这样的眼神。艾莉西娅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这样的眼神是不是雅兰人的血统遗传——因为她跟随着伊薇特所接触到的雅兰人，总会在某一个时刻，显露出这样的眼神来。

礼堂的门时不时被推开，走进来的人大部分是男人，但也有为数不少的女人。艾莉西娅明显地注意到大多数的女人都十分年轻，其中不乏自己在爱洛依丝熟悉的面孔。

阿尔托学姐在比较晚的时候才进来，随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五位爱洛依丝的同学，其中四位也是来自雅兰的留学生，但剩下的一位，却是艾莉西娅非常熟悉的老朋友。她褐发褐瞳，有着帝国贵族典型的标致端正的长相，鼻梁上架着一副眼睛，显得格外端庄而文静知性。

“罗莎琳德！”艾莉西娅连忙迎了上去，想给她一个拥抱，然而一看她的气色和身体，却当场愣住了。

“你……怎么了…….被打的伤还……还没好吗？”

细细一看，艾莉西娅才发现罗莎琳德的周身满溢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憔悴气息。她面色苍白，身体比艾莉西娅所熟悉的样子消瘦了不少，眼镜后面的那对褐色眼眸，虽然依旧潜藏着深沉的火焰，却也同时散发着无法掩饰的疲惫感觉，似乎是依靠着意志力强撑着才能维持精神。

她穿着一条朴实无华但清洗得十分整洁的棕色长裙，身上已经几乎看不伤痕，只是无法判断肋骨处的伤势。艾莉西娅从伊薇特那里了解过罗莎琳德遭遇家人暴力的事情，但在这些日子来，校园中的匆匆几面，并没让她意识到罗莎琳德的状态到底有多糟糕.。

或者，也许，罗莎琳德的状态，是最近几天才突然恶化的？

“没事，”罗莎琳德疲惫地笑了笑，摆了摆手，“我只是，最近有些累了。”

“我听说你，最近这段时间又在学校里努力，又忙着补习更多的魔法知识，还在课余时间帮忙劳工联盟那边的事……不要紧吧？”伊薇特也走了过来，关切地询问道。

每一个帝国人，或者在帝国生活的人，乃至伊文世界其它地区的人，最近这段时间，都难以避免地关注发生在帝都并蔓延至帝国全境的一件大事——那就是一场史无前例地，席卷整个帝国的大罢工。自进入五月以来，帝都奥古斯堡的工厂已经停工了七成以上，而罢工的范围也不再局限于帝都，而是以帝都为中心，沿着帝国最发达繁荣的工业区域扩散——帝国的第二大城市撒罗尼迦，第三大城市伊斯米纳，第四大城市阿提卡……..这些鼎鼎大名的繁荣城市，无一例外地笼罩在了愤怒的怒吼声之中。

工业陷入了停滞，第二次魔法革命以来那些如雨后春笋般崛起、象征着帝国最赖以自傲的国力的巨大机器，也停止了轰鸣。庞大的帝国，第一次地感受到，那些终日围绕在机器旁，看似毫不起眼的“机油鬼”们，当他们愤怒时，那怒火竟会如此可怖。

诚然，伊薇特与佩妮莱们似乎并不需要为帝国这个异国的命运而付出什么关心，但她们也都十分清楚，自己的同学与朋友——罗莎琳德，正处在这样的一场漩涡的中心。

虽然还只是一介学生，但伊薇特早已知道罗莎琳德在“劳工联盟”中付出的努力。她遭遇的虐待与身上的伤痕，就是这样的努力所付出的代价。

“谢谢大家，”罗莎琳德笑了，推了推眼镜，“没关系的，最近只是没休息好而已，斗争这种事是很累人的，我从来不期望能像参加一场周末派对那样轻松。”

伊薇特、阿尔托与佩妮莱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非常感谢，大家能够为了我们共同的期许而聚集于此，”在礼堂的发言台上，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在雄辩咒的加持下说道，“现在，请大家稍稍安静，齐唱我们雅兰人的歌曲，《自由之歌》！”

霎时间，礼堂中的灯光忽然暗淡了下来，所有人自觉地沉寂了。悠扬的竖琴声响起，在礼堂中，人们齐齐地展开了自己的歌喉。

“我们的心中纵有万曲乐章，

却无一可匹敌您的美丽。

雅兰，英雄的家园，我们的故乡。

是什么让您的泪水干涸，

又是什么令您的歌喉喑哑？

是那漫天的黑云雾瘴，

亦或是那恶毒的虎豹豺狼？

但请您如此确信，确信您那热血的儿女，

他们将会用肉体的死去，迎接您精神的苏生！

以生命之名起誓，

以生命之名起誓，

我们古老的国土上，

暴君和奴隶主终会消失无痕！

以生命之名起誓，

以生命之名起誓，

我们将在那晴朗的天空下，

咏颂‘自由’，这最神圣的呼声！”

一曲唱罢，一股悲怆而愤慨的情感，在礼堂之中荡漾着。艾莉西娅注意到，伊薇特、佩妮莱，连同在场几乎所有的雅兰人，眼眶中，都泛出了泪花。

“五十年过去了，自由这个词，我们却依旧只能在歌声中唱响…….”一边说着，伊薇特一边打开了一直背在背上的那个长条状包裹。包裹中是那柄她珍爱的佩剑，佩剑装饰华丽，剑柄上镶嵌着铂金与钻石，剑鞘上还雕刻着花纹。伊薇特轻轻地亲吻了一下自己的佩剑，将它挂在了连衣裙的腰间。

另一边，佩妮莱则死死地握着脖子上的坠饰，泣不成声。她的手反复摩挲着坠饰上的紫水晶，眼睛直直地盯着紫水晶中承装着的那一小团来自雅兰的泥土，越盯，泪水越难以遏制地顺着脸颊流淌。

阿尔托没有落泪，却只是呆呆地肃立在那里，浑身颤抖。她的手下意识地牵住了伊薇特，紧紧地握着她。尽管看不到脸上的泪水，伊薇特却能从那只看似娇小的手传递来的力道，感受她内心中的重压。

歌声停止，乐声落下，余下的只有一片寂静。过了许久许久，台上那个负责主持的魁梧男人才缓缓地开了口，说出了下一句。

“同胞们，同志们，手足们，”他的言语中带着哭腔，颤抖而宏亮，“最近发生在雅兰的事，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最近几年来，我们故乡的情况，可谓是每况愈下，就在不到一个月前，在雅兰的海港，帝国又对我们的同胞欠下了一笔血债…….”

主持人滔滔不绝地介绍着雅兰的近况，每说一句，现场的气氛就凝重一分。

“古维格王国，这是完全没打算留任何情面啊，”佩妮莱死死地攥着拳头，咬着牙说道，“不只是在杜马修法大肆削减自治领的权力，而且还打算强制整个雅兰学习古维格的标准语…….”

“.…….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面临的形式一年比一年严峻，我们必须得思考，我们需要期待一个怎样的未来，又该怎样实现这样的未来……”

话音落下，礼堂中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我有一些话想说。”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在礼堂中响起。

“是尤尔·安德森！”伊薇特看了眼发言台的方向，婆娑的泪眼中闪起了一丝激动的光，“她依旧平安，真的，太好啦！”

“请问，这位姐姐是？”

“嗯，既然如此，我向你们介绍介绍她吧，你们可一定得熟悉她，”伊薇特看了眼自己的学妹们，用严肃的语气说道，“她是我们爱洛依丝的校友，也是最早加入树屋俱乐部的女性之一，大概在三年前从爱洛依丝的高等部毕业。现在，她主要在雅兰活动，在古维格王国的层层压力下努力争取着反抗空间。”

“原……原来是这样…….”

几位学妹们顿时向着发言台上的那个身影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我想说的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我们的思维意识还不够坚定，”尤尔在台上继续说道，在雄辩咒的加持下，她的声音几乎均匀地响彻在整个礼堂之中，“这么多次的教训，我的同胞们、同志们，大家难道还没意识到吗？我们雅兰的唯一出路，就是离开古维格王国，走上属于我们自己的，独立自主的道路，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不应该从古维格国王的统治下逃脱出来，却还幻想着一个雅兰的国王，我们该做的是，建立一个，由每一个雅兰公民平等地做主的，属于所有雅兰人的共和国！”

“哗…….”话音刚落，礼堂中顿时响起了激烈的争论。

“如果大家还在为这种事争论，”尤尔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度，“那我可以说，我们如今的痛苦永远不会结束。你们难道忘记了历史吗？四百年前，我们的国王，是怎样欺骗了我们雅兰人，把我们的国家卖给了古维格？！事实证明，国王和贵族根本不可以信任！唯一不会背叛我们的土地的，是名为雅兰的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个人！只有我们的同胞，那些放牧的、种地的、捕鱼的、做工的、开船的、挖矿的、铸铁的同胞们，才会真正守护这片土地，才会永远地忠诚于它，为它而战！这就是我想说的，我们本应该有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