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皇家证券交易中心(上)
巨大的魔法银幕上,投射着或红或绿的数字与字符。它们每两秒滚动一次,而每一次的滚动,都会激起一片惊呼。
大厅虽然宽敞,却被人头塞得满满当当。毋庸置疑,挤在这大厅之中的人都是体面的绅士,他们大多数穿着古朴的古典礼袍或者相对简约一些的燕尾服,不少人都戴着高高的礼帽。
然而,他们的动作,似乎与“体面”一词相去甚远。每个人都神情紧绷,每个人都满面通红,每个人的眼神都死死地盯着银幕上那或红或绿的数字,时不时地,就会歇斯底里地呼号着,夸张地挥动着手臂,把手中的木牌纷纷地扔到柜台上。
这里是人性的疯狂处,这里是金钱的战场,这里是世界的灵魂,这里就是——位于帝都奥古斯堡新城区坎宁区黄金街10号的圣艾比昂帝国皇家证券交易中心。
从外表上看,这幢建筑并不是那么起眼。它不过只有五层楼高,矮小而复古,以传统工艺搭建的白色大理石楼身同坎宁区鳞次栉比的新型摩天大厦相对比,显得略有些格格不入。就在它的附近,范西塔特银行大楼与科普兰大厦高耸入云,如同两位巨人般睥睨着地面上的一切。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贵族,会小瞧了这座看似不起眼的矮小建筑。“如果说利奥广场是帝国的心脏,那么皇家证券交易中心就是帝国的脉搏。如果失去了脉搏,帝国的心脏也就停止了跳动”——帝国的有识之士们是这样形容的。无论是无坚不摧的空舰舰队,还是势不可挡的帝国军团,这一切对于帝国的意义,都不如在皇家证券交易中心流转的奥雷更重要。
按照传统,皇家证券交易中心只会在每周的周一至周五开市,每天开市的时间为上午九点至十一点,下午两点至五点,遇到诸如祭神日这样的重要节日,则会休市一天。然而,市场是不会休息,金钱也是不需要睡眠的,瞬息万变的市场局势会在证券交易中心关市时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因此每个周一的上午,在休市两天后重新开市的时候,总会是最扣人心弦的时刻。
在皇家证券交易中心交易的,除了帝国所有的股票,还有帝国所有的上市债券和期货,以及,股票和债券的期货。所有的数字都扣人心弦,所有的变化都惊心动魄,自从一百年前证券交易中心正式落成至今,这里已经不知见证过多少财富神话的崛起,多少贵族的发家,也同时,不知见证了多少次繁华的末路,见证了多少次家破人亡的惨剧。
“诚实、信誉、公开。”这是雕刻在立在交易大厅中央的神像基座上的格言,皇家证券交易中心也恪守着这样的格言。所有的数字都是真实的,所有的交易都是公平的,所有的交易员都是恪守职责信奉荣誉的——这也是令帝国的贵族们津津乐道而又引以为傲的事情。只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平静而澄澈的水面,并不代表水下没有暗流在汹涌。
在位于大厅二楼的一间金色的包厢里,安娜贝拉端坐在一张宽大而做工考究的软椅上,面带冰冷的微笑,催动魔法,令一块木牌飞到了大厅中一个交易员的桌上,交易员见到这木牌,立刻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郑重地拿起纸笔,抄录着上面的指令,几乎一分钟不到的功夫,一笔交易就达成了,随即响起的便是一阵惊呼声。
安娜贝拉冷眼观瞧着这一切,面无表情,她点燃了一根又粗又大的雪茄烟,狠吸了一口。烟气呛得她咳嗽了两声,但她丝毫不介意,又狠狠地吸了一口,再狠狠地把烟气喷吐而出。
“那些多头,依旧不肯平仓吗,弗丽达?”
“他们可能在赌我们的动作是为了刻意压价,所以还在观望,”弗丽达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文件夹递到了安娜贝拉面前,“要想让他们知难而退,恐怕得让他们更绝望一些。”
“好啊,那就让他们再绝望一点吧。布恩的信应该已经要被媒体知晓了,这种信息如果放出来......”安娜贝拉把才抽了几口的雪茄烟扔进了烟灰缸,翻开文件夹,细细地看了片刻,未几,脸上露出了一丝冷漠得有些阴毒的笑容。
“十年期战争公债跌了!”
此起彼伏的喊声在大厅中回荡,惊恐的呼号声不绝于耳。
“爱德华兹公爵的动作,还真是和我们预估得一模一样呢。我还真得谢谢他,有了他,我们更顺利了。”
弗丽达没有接话,她垂着手,静静地站在一旁。
“弗丽达,现在债券的报价如何?”
“917,916,915.......不,跌得太快了,恐怕得等几分钟再看!”
“比起开盘,跌了多少百分点?”
“九......不对,已经突破十了!”
“突破十了?还在继续下跌吗?”
“对,还在!”
“还在?!”
包厢里的空气忽然凝滞了。
“不对,虽然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好事,但是这跌幅,怎么偏离了预估这么多?等等,股市的情况......”
安娜贝拉望着魔法屏幕上那一片红色的数字,连忙又翻阅起了手上的文件,越是仔细阅读,她的脸色就变得越发严肃了起来。
“很诡异啊,......上个月的数据.....不,最近这几年的情况都......”
安娜贝拉的表情看起来变得满腹狐疑,她似乎是本能地侧过头,像是要和谁说话,却猛然间发现那人并不在身边,她的脸色顿时落寞了下来,轻轻地把文件放在了面前的书桌上。
“董事长,您……”
“弗丽达,你认为……”安娜贝拉看上去想问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正在此时,
“铛!铛!铛!”午间休市的钟声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安娜贝拉向着弗丽达轻轻摆了摆手。
“中午了,我想独处一下。”
她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弗丽达向她行了个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包厢里,此刻只剩下了安娜贝拉一人。没有别的随扈,也没有别的朋友。
“我开始,越来越难以拿捏市场的脉搏了,科伦娜,”只有在这时候,安娜贝拉才会收起那冰霜一般的表情,显露出苦涩与愁思,“我能预感到一场危险的临近,但我却不知道它在哪里。”
安娜贝拉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她善于嗅探危险的气息,察觉风暴的临近。她总是会细细地观察与思索,把握市场的脉搏,从中窥见未来的风险。
只是,这种能力,也是有局限的。她并没有一个那样机敏的大脑,更没有那双对数字无比敏感的眼睛。她可以凭借第六感觉察到什么,却无法具体的计算出危险降临的时机。
就在不久的过去,她并不需要担心这样的问题。那个天才的头脑就在自己的身边,如灯塔一般指引着自己。对,科伦娜,这个宛若神祇般洞若观火又好似鬼魅般未卜先知的女人。她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分析数据,研究数据,在看似平淡无奇的数字之中,精准无比地判断出其它人难以把握的信息。科伦娜财团能拥有今日的辉煌,除了开创时代的崭新发明以外,科伦娜那对于市场与数据无比精准的把控能力,是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然而,那些阳光普照的日子已经结束了。看似不可一世的科伦娜财团已经在三年前永远地失去了它的大脑,也失去了它的灵魂。尽管雄厚的财力与技术优势依旧能让科伦娜财团继续维持着不可撼动的地位,但是安娜贝拉已经可以逐渐地感受到自己的捉襟见肘。不仅科伦娜财团赖以生存的技术难以再有新的革新,就连如今,在自己已经能嗅探到看似风平浪静的市场背后隐藏着的巨大危险的时候,自己却因为完全无法细究问题的根本,而对这样的危险束手无策。
是的,科伦娜财团的规模极为庞大,也意味着它有实力招揽各方的天才为己所用。但是,天才也是分高下的。被科伦娜财团的优渥薪资吸引来的天才有之,那些不甘沉沦于婚姻与丈夫的掌控而投至科伦娜财团旗下的卓越女性有之,经由某些特殊渠道而为自己所用的人才更有之,然而安娜贝拉非常清楚,所有的这些人,都还不够。他们可以是优秀的职员,可以是卓越的研究者,甚至可以是有魅力的领导者,但他们却总是欠缺了什么,难以成为真正的灵魂人物,即使是安娜贝拉希望能寻求到好的建议,结果却总是深深的失望。
佩洛丝,只有她,只有那个女人留下的骨血,才有承继她的希望。
越是随着时间推移,那个曾经童稚的女孩逐渐成长,安娜贝拉越是在心中确信着这点。
“快快成长吧,佩洛丝,快些拥有你母亲的头脑与智慧,”安娜贝拉自语道,“但是,不能太快,过早成熟的花,一定也会过早面临凋谢的。”
如果有朝一日,这孩子终究要同她的母亲一样,面临选择的关口,她会作出怎样的选择呢?那条科伦娜没有胆量与信心走的路,会被她的女儿选择吗?
“无论如何,在那之前,我必须守好我应当守护好的职责,”望了望窗外那笼罩在摩天大厦的阴影中的天空,安娜贝拉又摸出了怀表,看了看夹在怀表中的那张照片,“这是我对你的承诺,科伦娜,我一定得做到它。”
抖擞起精神,安娜贝拉又翻开了自己面前的文件。
几哩外的艾尔文区,位于枢密院的办公室内,朗斯代尔执政官望着射过窗扉的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帝国最近可谓是多事之秋,各种繁杂事务接踵而至,钻石海岸的战事更是扣人心弦,令朗斯代尔忙得不可开交。临近午休,似乎终于到了可以稍稍放下手头上的工作,享受一顿宁静的午餐的时候了。
然而,这样的美好期望,却被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打断了。
每次听到这样的敲门声,朗斯代尔的心中总会咯噔一下,浑身战栗。在枢密院工作的仆人们个个训练有素,做事利落,礼数周道。按照枢密院约定俗成的规矩,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他们会如此急促地敲门通告——那就是遇到必须立刻通报执政官的急事的时候。
“进来。”勉强定了定心神,朗斯代尔用最冷静的语气发布了指令。
“钻石海岸有新消息了,对吗?”
还未等走进的仆人站好行礼,朗斯代尔便急匆匆地询问了起来。
“并不是,执政官大人,”仆人一边恭敬地说着,一边施了个标准的礼,“是大皇宫来的特使,森茨伯里先生希望求见,他说,此次是为皇帝陛下吩咐的指令而来”
“皇帝陛下?”朗斯代尔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皇帝陛下干预政事是有何打算?”
在圣艾比昂帝国,皇帝的精神地位是极其崇高的,皇室家族绵延千年,被视为卡奥斯在地上代行权柄的影子。军队要向皇帝宣誓效忠,官僚要向皇帝誓言忠诚,就连帝国的国歌也是保佑皇室的歌曲,紫色的国旗上隽绣着皇室的纹章。
不过,这一切也仅仅是针对精神世界而言的。自从黑暗时代以后,帝国的皇室早就没有了一言九鼎的权威,甚至无权干预政事。身为帝国执政官的朗斯代尔有权操持一切政务,他所负责的对象是元老院,而不是皇帝,只有在元老院僵持不下,帝国陷入政治僵局之时,皇帝才会被请出来,作为各方认可的仲裁者。
若是皇帝陛下执意干政,并因此与元老院的决议产生了冲突,那可绝对不是一件小事,最坏的可能会导致宪法危机而造成皇帝被废黜——这样的事在历史上可不是没有过先例。因此,朗斯代尔对这位突然登门的使者满腹狐疑,他可绝对不希望在自己任上撞上这样棘手的危机。
“叫他在会客厅等候,我马上过去。”
郑重地穿戴整齐,披上红袍,朗斯代尔来到了枢密院内专为外宾和贵客准备的会客厅。会客厅的面积不大,但装饰庄严而气派,金碧辉煌的墙壁上绘制着栩栩如生的壁画,大体是刻画卡奥斯将魔法与文明赐予人类的传说。
为客人准备的正座上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的身材矮小,略微有些肥胖,手中握着根金色的手掌,身上披着紫色的长袍,脸上皱纹密布,看上去已是耄耋之年,但身体硬朗,神情矍铄,一点也没有老朽无力的感觉。
朗斯代尔对他并不陌生,或者说,几任执政官都对他印象深刻。此人出身侯爵家族,是在先皇在位时便已在任的大皇宫总管,也是如今的陛下最信任的家臣与敬重的长辈。此人经验老到,为人诚恳,性格温和慈善,在帝国颇受尊敬,在许多场合都会由他替代皇帝本人出面斡旋。
刚一看到森茨伯里那双大而矍铄的棕色眼眸,朗斯代尔的心中就是一惊。那眼神焦急而慌张,显然是有了什么令陛下都颇为焦虑的大事。
“别来无恙,尊敬的森茨伯里先生,如此匆忙莅临,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
“哎,朗斯代尔执政官阁下,正午时分贸然叨扰,实在是令老朽过意不去啊,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与阁下相商!”
两人匆匆寒暄了几句,马上就切入了正题。
“陛下如此匆忙地令你前来,到底是因为何事?”
“执政官阁下,您没有注意今天上午的市场吗?”
“发生什么了?”朗斯代尔的脸色大变,他努力转动脑海,这才想起整个上午自己忙于处理前往钻石海岸援助的军队中出现的摩擦,竟然完全没有关注市场上的动向。
“帝国的战争债券价格崩盘了,在收盘前跌了十六个百分点!现在市场上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到处传闻帝国军队在钻石海岸惨败。陛下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以后大感震惊,出于对帝国的担忧,他这才嘱咐我前来,向您询问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在皇宫中听到传闻,说科伦娜财团和爱德华兹财团两家都在拼命抛售债券,一个上午,他们已经抛售了至少五十万奥雷了!”
“什么?!”朗斯代尔惊得差点跳起来。慌乱之间他几乎忘记了礼仪,甚至连吩咐自己的书记官都忘了,只是只身一人冲向了设在会客厅里的瀚瓷通讯仪。
“我这就去问问范西塔特公爵,稍安勿躁,森茨伯里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