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生日快乐（中）

“请回吧，范西塔特公爵，大小姐今天并没有见客的打算。”

“求求你了，埃莉诺，至少，帮我通报一声吧…….”

“可我们的大小姐早有命令，若是今天阁下前来，一概不得向她通报，身为仆人我必须遵守主人的命令，还望阁下理解我们的难处。”

于此刻经过科普兰家宅大门口的汽车上，时不时就会探出几双好奇的目光，因为在此刻发生在科普兰家宅大门口的景象，绝对是难得一见。帝国最尊贵的贵族，帝国金融界的掌舵人，金钱命脉的拿捏者范西塔特公爵，此刻却独自立在科普兰家宅的门口，身旁无有半个仆人跟随。他衣着华贵庄重，脸上却写满了卑微，面对着一个女仆打扮的年轻女人，不住地哀求着。

然而哀求终究是徒劳，森严而庄重的大门横亘在他的面前，阻绝了他一切的期望。

哀求有之，沉默有之，踌躇许久，范西塔特公爵终于重新在女仆们的面前仰起了头。

“那么，至少替我把这份礼物，交给她。”

端庄地呈递上了一个镶嵌着琥珀的银匣，范西塔特公爵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慈祥一些，再慈祥一些。透过他那迷离的眼神，不难猜测这个可怜的男人正在努力幻想着女儿活现在他面前的景象。

一个中年女仆礼数周到地接下了这个银匣，范西塔特公爵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他转身欲行，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对这个女仆倾诉着。

“埃莉诺，你也是跟随西尔维娅服侍科伦娜多年的女仆了，说起来，你我也算是旧识。我能理解你得到的命令，但，在不违背命令的前提下，你可否，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呢？”

“说吧。”

埃莉诺看向这个男人的目光，冷峻中也闪烁着几丝怜悯。这个时逢壮年的尊贵男人，容貌一如年轻时那般英俊，那双深邃的蓝色双眸依旧闪耀着那无尽的魅力，目光相对，埃莉诺的思绪也难免闪回到自己那早已远去的少女时代。

无论是如今，还是那早已远去的众人恰逢青春年华的往昔，这个男人那英俊的面庞，都是帝国无数少女在青春时节的幻梦，甚至连埃莉诺自己都难以免俗。在对话时，她仍就时不时地细细端详一番这个男人的面庞。十余年的时光并不足以令他的容姿褪色，但话语之中，在他的眉间，却早已凝下了几分昔人已逝，韶华不再的落寞与衰颓。

“如果可以，将我的话带给西尔维娅，告诉她，至少，有些事，可以向我的女儿澄清了。她已经足够成长了，应该知道一些更全面的事。”

说罢，这个在帝国有着赫赫声名的大贵族，竟然不顾身份地，向着埃莉诺，也向着门前的一众女仆，以及科普兰家宅本身，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即，转身离去，未有再发一语。

“澄清，是吗？”埃莉诺低头端详了一番手中的银匣，心中暗语着，“可怜的人儿，你大概不知道吧，这些事，大小姐她早就知道了。她远比你最乐观的预估还更加卓越，更加聪颖。”

捧着银匣，埃莉诺也转过身，徐徐地走回了宅邸。

“她知道这些，她也并不痛恨你，但这和接纳你，是完全两码事。”

“所以说，今年的礼物，是一艘‘皇后海运’建造的大型游艇？”

“是啊，还很有心呢，故意设计成不会盖过‘科伦娜’号的级别。”

书房里，安娜贝拉正饶有兴致地摆弄着一柄纯金打造的短剑，短剑上还镶嵌着祖母绿嵌成的字母。

“晴空号，好名字啊，而且这启动匙设计得也不错，不愧是手握帝国最老牌的海运集团，出手就是不凡，不过他真以为佩洛丝会喜欢这礼物吗？”

“当然不会，”朵拉的表情上写满了嗤笑，“但是他的礼物偶尔也确实派上了用场，比如说，上次大小姐吓唬西亚德的时候。”

“也真难为这个男人了，不过，这也是因为我们的大小姐太过优秀吧？我绝对可以相信，如果大小姐和他的儿子们一样愚蠢。这个男人一定会把她忘得无影无踪！”一旁的埃莉诺附和道。

“呵，这，我倒不这么觉得，”安娜贝拉微微一笑，“他是真的爱着科伦娜，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和我一样爱她的人，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一个是艾奇逊，一个就是他。”

安娜贝拉顿了顿，语气中无悲无喜。

“所以他的心中，真正的骨血只有佩洛丝一人，哪怕，在那场骗子婚姻里，他连科伦娜的手都没碰过一下，除了‘非接触式’地请人从他那里借了点怀孕用的液体，他和我的科伦娜，没有任何瓜葛，任何。科伦娜真的只是想要个孩子而已，如果我和她能有孩子，根本不可能轮到他的份，大概也…….”

说到这里，安娜贝拉的语气中渐渐地染上了几分哭腔。

“大概也不需要，非得由她来承担这份痛苦了吧？若是我有可能替她生下孩子，我一定，一定会…….”

“科普兰夫人…….”在安娜贝拉几乎淹溺在回忆中时，朵拉的声音及时打断了她的沉思。

“呵，又让你们见到我不理智的状态了，”刚回过神来不久，安娜贝拉的大脑立即进入了思考状态，“埃莉诺，普尔曼医生有向你告知她的行程吗？”

“嗯，她已经发来了消息，会在傍晚的时候来访，并把那份体检报告呈递给您。”

“你紧张吗？”

突如其来的发问，令埃莉诺不免吃了一惊。

“科普兰……夫人？”

“你有没有，对这份报告的结果产生紧张呢？”

“不瞒您说，科普兰夫人，”埃莉诺语句支吾，神情凝重，“我……非常不乐观，对大小姐…….她确实是个天才，一个很可能超越她的母亲的天才，但是她……透支自己的速度，比她的母亲…….疯狂太多了。”

“如果命运没有如此狠毒，赋予她最爱的人这样的身体，我想，她的选择，也会轻松许多，归根结底，还是生命最宝贵啊。”

“恕我直言，科普兰夫人，艾嫚大君，恐怕也是…….”

“说下去，埃莉诺，这个房间里是安全的。”

“嗯，我也无意冒犯艾嫚大君，但我还是想说，她是不是认定了这点，所以才…….在面对大小姐的时候，显得比面对科伦娜大人……更急切？”

“啊，我想，你说得很对，不过这话就算艾嫚大君听到了也无妨吧，为什么我们选择信仰她，而不是信仰卡奥斯，这点我们都明白。”

“不要把我当成信仰，愉快地与我交易，只要你们有可以提供的，我就会赋予你们想要的，而且，在面对女人的时候，我的价格一向公道…….”

一旁的朵拉突然吟诵起了古森钵文，这是一段三人都早已耳熟能详的祷文。

“说得没错，我们就是在交易，用什么我们有的，换取我们想要的，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能逃脱需要支付的代价，科伦娜也没有。”

说着，安娜贝拉抬起了头，凝望着挂在书房门楣上方的，科伦娜的巨幅画像。

“啊，只是她，还是太自私了一些，不是吗？就这么逃走了，独自扔下了我，呵，死亡，果然是一件最轻松的事啊……”

钢琴声依旧在琴房中萦绕，二十根纤细秀美的手指正在象牙与乌木制成的琴键上激烈地舞蹈，两只缀着黑色蕾丝的华美袖口，与两只缀着白色蕾丝的华美袖口，正随着音符飞舞翩跹，交相缠绵，如同琴键一般，黑与白的双色，谱写出的是五彩纷呈的乐章。

这是身着一袭黑裙的佩洛丝与身着一袭白裙的凯琳，正并肩坐在琴凳上，通过彼此灵活的手指，倾泻着秀美悱恻的音符。凯琳无时无刻不在惊叹于佩洛丝与自己的默契，自己先前心潮澎湃，却因技艺的局限而力有不逮之处，佩洛丝总能用她那双纤细而灵巧的小手轻易地补足自己力不能及的乐章，令脑海中的曲谱更加澎湃辉煌。

良久，良久，一个高潮，接着又一个高潮。直到手臂已经酸痛，凯琳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这一曲漫长的琴曲。

“太棒了，凯琳。”曲终音散，佩洛丝的手却依旧没有离开琴键。凯琳想把自己弹琴的手收回，但她那紧贴着佩洛丝的右手却被轻轻按住了，琴键也因为这个动作被压下，在钢琴上漾出了又一声乐声。

“大小姐，我…….”

直到这时，凯琳的大脑才终于得到了回想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的余裕，她那白皙的脸上登时浮现起了羞赧的红晕。若非大小姐在身旁时刻注视着自己，她真的恨不得捂住脸，在地下找个缝隙钻下去。

“大小姐，恕我…….”

本能反应下，凯琳依旧想对自己敬爱的大小姐表示出自己深深的歉意，只是，身旁的大小姐却伸出了空着的手，用食指轻轻按住了她的嘴唇。

“说好的，不许为了这种事道歉，”佩洛丝的笑容柔软而温婉，却又带着不可反驳的决心，“我早就说过了我喜欢你，你也承认了你喜欢我，所以我们之间做这些事是应该的，如果你为此而道歉，那就是在拒绝我了，你真的想拒绝我吗？”

当然不可能拒绝，所以凯琳也明智地停止了言语。

“这首曲子，就是你为我准备的生日礼物吧。”佩洛丝说着，看上去似乎仍在意犹未尽地回忆着先前的那些音符。

“唔…….大小姐，您说的很对，但…….”凯琳的脸上依旧挂满了羞赧的红，“我一开始尝试按照我自己写的谱子弹，后面就感觉意犹未尽，弹出来的曲子，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了…….”

“不要紧，”佩洛丝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头，“在这里呢，这首曲子的谱我都记着，很快就能整理出来。”

凯琳并没有为自己的大小姐的这番发言而感到诧异，她十分清楚自己所服侍的，是一个何等的天才——她不仅智力超群，天赋异禀，还有着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只听过一遍的曲子完整地复述出来，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用于业余玩乐的小小能力而已。

“你知道这部钢琴的来历吗？”

正在凯琳紧张地寻找下一个话题的时候，佩洛丝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这个…….”

凯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从自己开始学习钢琴时起，自己就一直在这架钢琴上练习，不知不觉地便喜欢上了它。

这架钢琴音色流畅，做工考究，看得出与科普兰家宅的许多事物一样，是名家定制的珍品。但凯琳很清楚，能让佩洛丝如此在意，足见它的来历，绝非仅仅是“贵重”那么简单。

“这是我的母亲，在生意场上终于大获成功后，特地为自己订制的一部钢琴，”轻轻抚摸着那乌黑锃亮的琴身，佩洛丝的目光中满是回忆与怀念，“算起来，它陪伴我母亲的时间，可比我，长许多呢…….”

“？！！”

凯琳的心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把双手缩回，远离了琴键。

她的内心不住地为自己的鲁莽与愚笨而自责。为个人订制的钢琴，其价值可绝非钢琴本身的成本可以衡量；它的一切——材质、音色与琴键的力道，都是为个人所量身打造。

对于大小姐而言，这架钢琴所蕴含的，绝对是无可替代的回忆。而自己，自己若是一时不慎，损坏了这琴的分毫，自己需要如何才能偿还得起呢？

“我最喜欢她了，”佩洛丝又轻轻在钢琴上弹奏了几段音符，“听啊，这是母亲的声音，这是母亲的力道…….”

但她又轻轻握住看凯琳的手，拽着它，把它摆在了琴键上。

“听着，凯琳，再珍贵的琴，也只有被人奏响的时候才有存在价值，正如再珍惜的回忆，也必须在提及的时候，才能拥有它的生命，”佩洛丝莞尔一笑，那双猫眼石般的闪亮双眸凝望着凯琳的面庞，“继续奏响它吧，凯琳，只要我还能听见它的鸣响，就……”

声音突然哽咽了，佩洛丝想了想，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就说明我的回忆没有死去，我的爱也没有死去啊，凯琳…….”

望着大小姐那殷切的眼神，凯琳的嘴唇微颤，重新挪动起了自己的手指。看见此景，佩洛丝的脸上又摆出了嫣然的笑容，双手也配合起了动作，抒发着淋漓的乐音。

“知道吗，凯琳，其实，这部琴，本来并不十分适合你，它是为我的母亲准备的，母亲的指法刚烈矫健，琴键的力道也因此比较大，你弹起来，会显得十分绵软……”

“所以，加上我，就正合适了。我们若是能陪伴在彼此身边，一定能谱写出最美的音符。”

琴音袅袅，绕梁不歇，凯琳沉浸在心意的抒发中，一时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大小姐的内心中在思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