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启示录 
第43章 女仆的工作
“这里是大小姐的房间，还是让我来打扫吧，琼斯姐姐。”
“不用了凯琳，大小姐吩咐过家务事不能要你代劳的......要是你在做家务的时候病发我们可付不起责任啊......”
再一次被友善地拒绝，凯琳望着窗边绯红的晚霞，心中思绪纷乱，下意识地叹着气。
“凯琳，怎么了，遇上了不开心的事吗？还是说，”琼斯俏皮地作了个鬼脸，“大小姐不在，寂寞了？”
看着琼斯那忙碌而麻利的身影，凯琳的心中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浮上了一丝嫉妒。这个来自南方扎兰达大陆，有着黝黑的皮肤和厚厚的嘴唇的女孩，天资聪颖、性格活泼，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活力。她自称已经年满十六岁，不过在凯琳看来她肯定多报了自己的年纪——贫穷的移民人家的孩子总是早早地成熟，尽可能地谎报自己的年龄以求得雇主的雇佣。
在科普兰家宅，安娜贝拉给普通女仆开出的工资是每月两个奥雷，几乎是帝都寻常贵族家仆工资的两倍——即使是有十几个孩子的大家庭，这笔丰厚的工资也足够让他们过上温饱不愁的丰足日子了。更何况，佩洛丝总是出手阔绰，从不吝惜小费。
凯琳也有自己的一份薪金，而且丰厚得更多——每月十个奥雷。只不过比起大小姐送给她的礼物、衣物甚至珠宝首饰，以及每年花在看病上的数百奥雷，这份薪金都已经算不上是什么恩惠了。
对于这些，凯琳深感受之有愧。自己这个总费神主人反过来照顾的女仆，有什么资格获得比琼斯这样的佼佼者更丰厚的报酬呢？
琼斯在女仆中算是格外精明能干的一个，也是最常请缨在晚上照看凯琳的女仆之一，因此凯琳与她十分相好。在凯琳看来，琼斯几乎拥有着自己企盼而不得的一切——健康而充满活力的身体、称职尽责的精神、以及作为一个女仆完美无瑕的工作能力。
“神啊，能不能让我拥有和琼斯姐姐一样健康的身体，成为一个称职的女仆呢？”不知多少个在病痛中无眠的夜晚，望着在床前精力十足地照看着自己的琼斯，凯琳如此祷告过。
“琼斯姐姐，”凯琳小心翼翼地叫住了她，“你有没有觉得，大小姐她，对于我这个不称职的女仆，太过偏心了？”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吧，”琼斯一边用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些摆放在案几上的名贵瓷器，一边说道，“你和我们又不一样，你是大小姐的贴身女仆，和大小姐一起生活，让她开心就是你的工作。还有啊，朵拉女仆长应该和你说过了吧，大小姐可没打算把你当女仆啊。”
“姐妹......琼斯姐姐，你说，我有资格当大小姐的姐妹吗？”
“这东西还分资格不资格的？”琼斯向来快言快语，说起话来如同连珠炮一般，“大小姐觉得你有资格你就有资格，是她和你关系不好还是你和她关系不好啊？”
“道理似乎.......是这样.....”
“还有啊，”琼斯正好打扫到了凯琳身边，话语也愈发不客气了起来，“我就不懂了，你们贵族为什么总是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大小姐对你这么好，你成天愁眉苦脸干什么，你看我——”
她冲着凯琳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的想法就很简单啊，在这里干活，两个主人都是好相处的角色，工资还高，所以我天天开心！另外我还得谢谢你，”她淘气地笑了笑，又做了一个鬼脸，“你知不知道，照看你一晚上就能赚八个舍客勒的小费，所以这差事我们都抢着干呢，谁要是轮到了大小姐指名，隔天得请大家吃点心！”
“噗呲，”不知道是那活宝一般的手舞足蹈还是浮夸的鬼脸，令刚刚还愁云满面的凯琳不禁笑了出来，“琼斯姐姐，我也不是贵族啦，我只是个骑士家庭出身......”
“所以说，就数你们贵族事多，什么公爵，什么骑士的分那么清楚，在我们眼里哪个不算是贵族？还有啊，你不是马上要被收养了吗，那不就是贵族了？”
“是啊，如果被收养了，我也是贵族了，但是......”想到这里，眼前浮现了祖父的身影，凯琳的内心依旧有一丝犹豫，“虽然这是好事，可为什么我总是感觉下不定决心呢......就这样舍弃威尔斯这个姓氏，总感觉......”
“你是女孩，不是男孩，姓氏总是要改的吧，”琼斯用抹布狠狠地抹了一把四脚床的床柱，“就算现在不改，结婚嫁了人，不还是得改吗？”
“结婚......”凯琳嘴里呢喃着这个词，无比熟悉，却又好似与自己无限遥远。
自己能活到结婚的那个时候吗？如果承蒙卡奥斯庇佑，自己有幸活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又会嫁给谁呢？
不对，不对，自己怎么可能会结婚，自己前几天不是才向卡奥斯祈祷过吗？如果自己有幸活到大小姐结婚的时候，自己不是发誓要成为一名修女，以余生侍奉卡奥斯的吗？
“哎，所以说，你为什么最近总是发呆啊，我可知道，你一发呆准在胡思乱想，”琼斯的声音打破了纷乱的思绪，“一开始的问题还没回答我呢，你是不是因为大小姐不在，所以寂寞了？我们可都知道的，你和大小姐要是在一起就无话不谈，就算干坐着也得盯着彼此的眼睛看，要是分开了，一个成天发呆，一个成天望着书发呆！”
“这......”凯琳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羞赧的红色，“我一直在避免着僭越，只是大小姐总是......”
“其实啊，聊天的时候朵拉女仆长总说你们像姐妹，我可不太赞同，”琼斯搬来一把小凳子，高高举起长柄的刷子，擦拭着玻璃窗，“要是大小姐是男人，我觉得你们和恋人也差不多了，恋爱小说里可有得是你们这种剧情哦，还是很老套的那种.......”
“不不不怎么可能！”凯琳忽然大叫了起来，惊得琼斯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我怎么敢对大小姐有任何非分之想，何况，何况我们同为女性，怎么可能有恋爱这种感情......这也是违反诫命和法律的，所以肯定......”
“两个女人的恋爱吗？虽然牧师和修女们好像是说过这不可以来着.......”琼斯似乎是刚才受了惊吓，于是暂时停下了手头上的活，像个看不懂题目的学童一般挠了挠头，“可是我倒是没觉得这为什么不可以，其实就算女仆里面我也认识几对......唔我是不是多嘴多说了什么来着.......”
“没关系，我会向大小姐保密的。”
“啊，这个倒是没必要啦，”琼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小姐和科普兰夫人都知道她们，还给过她们鼓励呢......诶想到这弄得我都想找个同事恋爱了，我也想能得到一顿大餐啊！不过得小心不被我爹知道......等等，我爹知道又如何，那个老酒鬼，小心我不给他寄钱......”
琼斯美滋滋地哼着小曲，继续擦拭着窗户，变得更加思绪万千的凯琳则呆坐在了一旁。她一会望望天空，一会看着忙碌的琼斯，看上去惴惴不安，似乎在想着什么格外复杂的事情。
“我本应早些叫你过来的，但是实在是处理有些事花费了时间，”安娜贝拉有些歉意地说道，“你肯定急着想回家了吧，所以我们这次先只参观主厂房好了。这里被帝国视为最高机密，因为为帝国战舰提供的反重力引擎都是在这里生产的。”
“相较这个工厂，”佩洛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安娜贝拉，“我更好奇这个‘通道’是什么来历，它是我母亲的发明，对吗？”
“我想你一定感受得到它的魔力的源头，”安娜贝拉和蔼地笑了笑，随后表情很快变得凝重悲戚了起来，“它是科伦娜生前做的一个实验，一种全新的魔法，在她逝世前不到半年才搭建完成的。科伦娜曾经说，这个魔法一定能开创一个更新更美好的未来，只是她看不到了。”
佩洛丝低头静默，良久无言。
“我记得，我的母亲，在去世前半年，已经病得几乎站不起来了，”佩洛丝低着头缓缓说道，声音中明显带着啜泣的哭腔，“所以她即使是撑着病体，也要完成这个实验？”
“孩子，”安娜贝拉摸了摸佩洛丝的头顶，“你的母亲是一个为了研究从来不吝惜自己身体的人，知道吗，她在生下你之后的第三天，就不顾医生劝阻跑去实验室了。”
“也正是有这种毅力，她才能够在我刚满两周大的时候成功同范西塔特公爵离婚，对吗？”佩洛丝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仿佛这个叫“范西塔特公爵”的家伙并不是自己生父，而是一个寻常的陌生人。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毕竟范西塔特公爵他.....算了，这些事太复杂，以后慢慢讲给你吧。回到正题，这个魔法的功用你应该很清楚了？”
“它能够打通不同空间之间的联系，实现瞬间的移动，”佩洛丝平静的语气中饱含着惊叹，“如果我的母亲还在，顺着这个思路下去，确实会带来我们无法预测的未来吧。”
“是这样，不过可惜的是，这个魔法的框架目前已经埋没在了她的诸多手稿里，”安娜贝拉叹息地耸了耸肩，“而且是那些她叮嘱我不要公开的手稿。她嘱咐过我，如果你的才能不足以掌握这些知识，那就干脆把它们全部烧掉。”
“烧掉？这是我母亲临终前依然念念不忘的成果，怎么可以......”
“因为除了你之外，她无法把这个交给任何人看，无论是莫特利还是艾奇逊，都不行。”
“古早的魔法师曾经热衷把自己的毕生心血藏起来不为人所知，令无数宝贵的知识就此失传，母亲不是十分鄙夷这种行为吗？”
“是这样，但是这个并不一样，”安娜贝拉耸了耸肩，“不是她不想把它们交给这个世界，而是她知道，这个世界容不下它们。‘那些迂腐而浅薄的男人，和那些驯服而懦弱的女人，不配拥有这样的魔法。与其落到教廷手里，被视为异端和罪恶焚毁掉，不如让它悄无声息地消失，就像从来没有为人类所知一样。’这是她的原话。”
“我能多问一句吗，阿姨？”
“问吧，孩子。”
“我的母亲和您，既然都如此在意这些心血被公开后教会和世俗的反应，”佩洛丝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先前脑海中浮现的那个灵感如今变得愈发清晰了起来，“它肯定用了现存的卡奥斯魔法以外的魔法类型，对吧？”
“没错，”安娜贝拉神秘地笑了笑，“你果然已经看出来了。”
“您是故意把这些展示给我的吧，我现在，有没有触及到我母亲曾经的高度？”
“如果比对同年龄的话，你已经在把她甩在身后了，而这也一直是我和科伦娜分歧的地方，我认为你的才能肯定会超越她的高度，叫她不要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安娜贝拉背着手，仰头望向夕阳余晖下的天空，眼角落下几滴浊泪，“她总是不住地向我道歉，为自己的选择而惴惴不安，我能理解她的担忧，我也能理解她对我的歉意，但是在我眼里，她永远没有犯错，也永远不会犯错。”
“不够，”佩洛丝的语气变得坚毅而冷酷，“因为我并没有我母亲那么多的时间。还有，阿姨，也许我没资格这么说，但是在我看来，我的母亲她确实犯了错。而我，不会再重复她的错误。”
“我知道，但是作为长辈，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一定要做好准备，因为，比起你的母亲，你面临着更大的困难，你的母亲至少不需要担心我的生命，而你则必须拯救凯琳。”
“但是我某种意义上也比我的母亲幸运，”佩洛丝丝毫没有半点动摇的意思，“她一无所有，独自面对着这个世界，而我，我却有她的肩膀可以立足，我也有你可以依靠，不是吗？”
“是的，孩子，希望火种总是这样，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安娜贝拉用手绢抹净了泪珠，正了正颜色，说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虽然我一直在希望你早日追随上科伦娜的脚步，但是你也要记住，脚步不可过于焦急，有些东西如果在不合适的时候接触，并不会带来良好的结果。”
“您是说，那些用黑绳系着的羊皮卷？”
“对，而且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你目前所好奇的一切，都记载在其间，恰恰因为如此，你现在不应该这么早就进入属于它们的世界，你应该避开它们，直到你有了接触它们的能力与觉悟为止。”
“这是您第二次如此叮嘱我了，为什么。”
“代价。”安娜贝拉停下了脚步，与佩洛丝对视着。翠绿的眼眸中，透着佩洛丝从未见过的严肃神情。
“听着，孩子，接触它们的代价，你现在还支付不起。你的母亲没有告诉我这个代价是什么，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她的一生，都在同这个代价抗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