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竞技广场上的怒吼

浪潮一般的人群席卷了整个竞技广场，又宽又长的队伍从广场头延伸到广场尾，一眼望不到边。人群的每一次怒吼都震耳欲聋，遮蔽了赛车场中传来的轰鸣声与欢呼声。

先前在竞技广场上的那些喧闹熙攘的游人，早已被这幕场面吓得四散奔逃。经营着店铺和博彩店的老板们，也慌忙关店，拼命收拾着自己的财物与商品。

“你......你们的行为已经涉嫌破坏公共秩序，立即离开，否则我们将动用最低限度武力，重复一遍，你们的行为已经涉嫌破坏公共秩序，立即离开，否则我们将动用最低限度武力！”

在竞技广场上执勤的警察人数虽多，面对这样数以十万计的人潮却依旧是杯水车薪，所以，当卢克和沃纳躲在自己的上司身后，跟随着上司一同高喊口号时，他们的声音是颤抖的。

人潮在广场中停了下来，队伍的最前排正对着赛车场的主入口。其余的出入口也有人群涌动，不知不觉间，赛车场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福......福西特夫人，真的不要紧吗？我们要不要......要不要先找路撤离？”

“不需要心慌，斯科特夫人，他们并不是针对我们来的，而是针对这赛车场里的人，某种意义上，和我们的目的一致呢。”

嘴上这么说，但是望见这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愤怒人群，福西特夫人也不免有些惊慌。她努力扫视着眼前的队伍，发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这才稍稍安了些心。

“最低限度武力？狗杂种，敢指着卡奥斯发誓吗？！”从队伍中跨出了一条彪形大汉，他的身上穿着海魂衫，像是一名刚结束一趟航程的水手，古铜色的脸孔棱角分明，手臂上青筋暴起，胳膊足有寻常人的大腿粗细，肌肉的曲线清晰可见。他的个头比寻常人高了一个头，两只眼睛如雄狮般刚猛，居高临下地低头怒视着眼前的警察。

“你们这群在渊杜喝牛尿，在霍拉桑操公驴的杂种，敢不敢说说，昨天杀了十四个人，伤了一千多，抓了五百，这也叫‘最低限度武力’？要不要老子也用最低限度的力气，把你们肩膀上顶着的这个猪尿泡，像拧缆绳一样拧下来？”

大汉用带着浓郁的东方口音的腔调怒吼着，声若洪钟，令人战栗。

“呃......”几个警察一时无言以对，他们手上战战兢兢地攥着魔导枪，摆出威慑的姿态，脚步一步步地往后退。

“废物，要开枪？”那条大汉提起沙包大的拳头，往结实的胸脯上狠狠锤了锤，“来，朝这打，我阿丹要是上天堂的时候眨了眼睛，就他妈的不配当海上男儿！”

“杀人凶手，够胆就开枪！”

“杀人凶手，够胆就开枪！”

人群不失时机地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吓得警察们腿肚子一哆嗦，又退了几步。

“预备——”警官深深地吸了口气，举起了手中的魔导枪。

魔导枪的枪机闪出一阵蓝光，微量的魔力推动着掺有微量瀚瓷石粉末的弹丸沿着枪管迅速喷薄而出，以快于声音的速度撕开空气前进。

“呯！”

警官在最后一个瞬间抬了一下手臂，子弹扑了个空，在半空中爆炸，激出了一小片火花。

彪形大汉继续瞪着那双雄狮般的眼睛，目光没有闪烁一下，再看警官，此刻是浑身颤抖，冷汗淋漓，握着枪的手抖得像被电击了般。

“就知道你们这帮娘娘腔没这个胆！老子在云仙洋上和海盗干架的时候，你们还在办公室里泡红茶吧，懦夫！”

大汉上前一步，直直逼视着这个警官。

“后退，不然，我真的开枪了！”警官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枪，这一次把枪口对准了大汉的胸膛。

“来啊，开枪！就像你们昨天打死我们的姐妹兄弟那样开枪，快点！”

从队伍里又走出了十几条大汉，三步并做两步地大跨步来到阿丹身旁。他们个个和阿丹一样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拳大臂粗，皮肤或是古铜或是黝黑，棱角分明的脸孔上布满了被海风吹拂带来的皱纹与晒痕，手臂上还有被缆绳勒伤留下的伤痕与老茧。每个人都穿着油腻的海魂衫，瞪着雄狮一样的眼睛，用汽笛般深沉嘹亮的嗓音咆哮着。

“使不得，使不得啊老大！”身后的卢克吓得轻轻扯了扯自己上司的衣襟，小声说道，“我们增援都来不及叫，就这点人手，这不下几十万人可都是贫民窟里出来的机油鬼，不要命的，真在现在打死了人，我们加一起都不够他们的唾沫淹的！”

“闭嘴卢克，我当然知道！”警官轻轻擦了擦汗，慢慢地收起了枪，“我们搞不定这情况，你先回警局，用瀚瓷通讯仪求援！”

“明，明白！”卢克如释重负地撒开了腿，向后跑去，可不一会，他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求援了没有？”

“没，老大，”卢克此时已是面无人色，若不是勉力支撑，大概马上就要瘫倒在地上，“求援不了！”

“怎么求援不了？瀚瓷通讯仪你都不会用？”

“报......报告，不......不是瀚瓷通讯仪不会用，是......是.......”

“是什么？！”

“是.......整个广场都被包围了，出......出不去啊！”

“什么？！”

“噗嗤！”看到眼前这一幕，劳蕾尔不由得捂住嘴巴笑了出来。

“你.....你笑什么啊劳蕾尔，我都快吓死了......喂，这些人不会对我们下手吧......”一旁一个脸色煞白的女孩颤抖地说道。

“难为你了乔治娅，”劳蕾尔神气地说着，“没见过罢工吧，怕了吧？嘻嘻，怕啥呢，他们又不是冲我们来的，我们来这里抗议，他们也来这里抗议，福西特夫人刚刚不是说了嘛，四舍五入我们是同伙啊！”

“你，你真保证场面能收拾？我父亲之前说，工人闹起事来可凶了，打人，砸机器，还放火呢......”

“哼，那肯定是那工厂干了什么坏事，否则怎么会这样？我和福西特夫人去过工人社区，很穷很脏很乱，但那儿的人可都很好说话，平白无故的，他们找我们麻烦干什么。不如看看这帮警察，哈哈哈，之前对我们多神气啊，现在个个和在七月的太阳底下暴晒的黄瓜一样！诶对了，你不是和你爹关系很不好嘛，怎么这时候又想起他的话了？既然他是坏蛋，他说的坏蛋是不是坏蛋，你不应该好好想想吗？”

“也，也是......那，我们要不要帮帮他们？”乔治娅紧张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魔导枪。

“唔，还是算了吧，我们是来抗议的，不是来杀人的，”劳雷尔轻轻碰了碰自己腰间，稍微握了握别在那里的匕首柄，“要是被福西特夫人发现我们带了武器，那可麻烦了，以后我们可就没机会跟着她参加抗议啦。”

“都后退，后退！闪开一条道来，你们这样是严重扰乱公共秩序，知道可以判多少年吗？最重十年，十年知道吗？”

警官依旧是紧紧握着枪，他逐渐发现自己和属下们已经被愤怒的人群三面包围，只余下了朝向赛车场主大门的方向——先前还在示威的女士们正站在那里。

“哦，卡奥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卢克惊呼道。

所有的警察都冷汗直冒，两股战战。他们现在事实上已经被包围了，被数以十万计的愤怒人群包围在了中间，连同整个赛车场一起。

“嗯？赛车场？”卢克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煞白无措的脸色逐渐恢复了过来。

“对啊，赛车场啊，老大......啊不，长官！我觉得我们不要慌，赛车场里还在比赛呢，今天是一场重要的赛事，很多大人物甚至元老都莅临观赛了！”

位于竞技广场中央的奥古斯堡大赛车场，是帝国数以百计的赛车场中最大的一个。它拥有超过三哩长的赛道，占地面积超过了五分之三平方哩，四周的看台上足以容纳十五万人观赛。它的建筑宏大而奢华，在近千年间不断扩建改造方有如此规模，是帝国的标志建筑之一，也是帝国强悍国力的象征。

每逢盛大赛事，大赛车场总是一票难求，最廉价的门票也需要足足一个奥雷，而那些位于终点处的豪华包厢，票价可以高到上百奥雷的巨款。很显然，这样的票价并不是寻常市民能够负担的，甚至对于那些稍微贫困一些的骑士而言也显得有些困难。只有那些家境优渥的骑士，以及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才能如此在一场赛事上破费。甚至，许多来自外省的贵族，也会在有重大赛事时不远万里跋涉到帝都，享受一场紧张刺激的视觉盛宴。

在伊文世界，骑士和贵族的身份，不仅代表着地位，也代表着力量。所有的贵族家族无一例外会将魔法视为维护家族权势的钥匙，而相应的，再显赫再历史悠久的家族，如果连续几代人没有出现一位有成就的魔法师，即使依旧能手握财富与权势，但它在贵族圈的地位很快便会一落千丈。

更何况，在魔法革命，尤其是第二次魔法革命之后，魔法愈发成为了社会经济的中心，对于魔法的研究也摆脱了经验科学的藩篱，变得愈发系统化，愈发专业化。那些缺乏魔法能力的人，往往意味着与时代脱节，眼看着获得财富的机会在自己眼前流逝。

因此，没有哪个时代如同如今这样，贵族如此疯狂地追求魔法；也没有哪个时代如同如今这样，魔法是如此地深入这个社会的每一处命脉；同样，也没有哪个时代如同如今这样，贵族的手中掌握如此可怖的压倒性力量。

是的，在贵族面前，平民是不堪一击的。一千年前的贵族魔法师也许还会在漫长的吟唱中被飞来的锄头砍倒，然而如今一个Ω魔法很可能轻而易举地夺取上千人的性命。从来没有哪个时代，平民的怒吼和如今一样微不足道；也从来没有哪个时代，平民的反抗和如今一样卑如蝼蚁。

涌上竞技广场的工人们，有几十万，还是夸张一点地估计，上百万？如果他们觉得自己能够要挟大赛车场里的十几万骑士和贵族，那他们可是来错地方了，真要爆发了什么冲突，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根本就没什么担忧的必要。

“啪！”

一记耳光狠狠地锤在了卢克的后脑勺上，打得他眼前一黑，从白日梦中惊醒了过来。

“去你大爷的，”卢克的上司，负责现场指挥的警官破口大骂道，“你这头蠢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不要慌？你马上用你这个愚笨的脑子想一想，老爷们就在里面看比赛呢，要是让这些机油鬼打扰了老爷们的兴致，知道我们是什么下场吗？你好歹也是个骑士家出身的，还在这干了这么些年，怎么不明事理到这种程度？”

“我......我是说.......”这一巴掌打得卢克晕头转向，他几乎被吓傻了，舌头打着结，颤颤巍巍地解释道，“我......我们不用担心这帮暴民搞出什么动静，他们既然胆大包天到敢围堵大赛车场，要是他们敢......敢有什么暴力行径，赛车场里的老爷们怒了，一，一定会.....”

“啪！”话音刚落，卢克挨了一记更狠的耳光，这一下直接扇在他的脸上，差点把他打翻在地。

“我说你这傻玩意怎么比蠢驴还蠢？你老人家能不能用你那驴脑筋想一想，啊？这群机油鬼是什么玩意儿，也配要老爷们动手？要是真逼老爷们出手，你以为我们会是什么下场？你是不是在帝都待得不耐烦了，急着回你在卢巴迪的老家？要是你想念老家的田园生活了，打算回去剪羊毛，那现在就告诉我，我立马就在这里脱了你这层黑皮，你马上就可以滚，有多远滚多远！”

“啊？是......是，长官......”两记耳光彻底把卢克打懵了，他捂着红肿火辣的脸，嘴巴含糊不清地答复着，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

“呸，脑子放清醒些，懂了吗？都准备，发射紧急信号弹！”幸好，看起来火烧眉毛的警官也并没打算深究这个倒霉蛋，他朝后又退了几步，与气势汹汹的人群拉开了距离，其它的警察则紧紧跟随着他，后退了更多步。所有人齐齐举起了魔导枪，注入魔力，朝天发射。

“砰！轰！”

一枚枚魔法弹在空中炸开，迸射出一大片血色的红雾。

“唔，好漂亮……可这是什么？”

“这是紧急预警信号，”劳蕾尔看向天空的红雾，眉头紧锁，“它意味着这里出现了紧急事态，需要支援。”

“那……岂不是很不好？”

“是啊，”劳蕾尔在心中慢慢捏了把汗，“这里是竞技广场，今天又有重要比赛，许多大人物都在场，帝都市政厅和克兰场一定会特别重视吧，感觉，今天的事恐怕没那么容易收场呢……”

“但愿别有冲突，别出人命啊，卡奥斯，请允许我向您祈祷……”

乔治娅在胸口不住地画着三角，口中反复默念着祷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