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高山百合（下）

佩尼莱曾经无数次沉醉于夜晚的梦境之中，在那里，她可以在故乡那盛开着高山百合的山坡上，尽情地欢愉。

在伊文世界，圣艾比昂帝国毫无疑问是最为强大且繁荣富裕的国度。它地跨赤塔、灵克宾和扎兰达三个大陆，环绕着广袤的央海。帝都奥古斯堡恰好横跨羽洛海峡的两岸，如同一扇大门一般，扼守着东方的赤塔大陆和西方的灵克宾大陆相连的咽喉要冲。

帝都的北面，是波涛汹涌的北海，而若沿着北海，折向西北方向，陆地的走向又会发生改变。赤塔大陆沿着北海的北岸一路向西延伸，形成了较小的拉普卡玛半岛和较大的斯维迪那半岛；而灵克宾大陆则在北海的南岸，海岸线蜿蜒曲折，徐徐朝向西北方向，在最西北角处，延伸出了一个面积只有约一万平方哩的小半岛——德瑟尔半岛。

在北海的最西端，德瑟尔半岛的最北部与斯维迪那半岛的最南部隔海相望，两块大陆于此处再度比邻。两个半岛之间，有两座较大的岛屿与数不胜数的小岛。这片岛屿被称为雅兰群岛，其中主岛雅兰岛位于靠近德瑟尔半岛的一侧，而在雅兰岛北面的那座稍小些的岛屿被称为菲登岛。

雅兰群岛、德瑟尔半岛、斯维迪那半岛及拉普卡玛半岛，这片半环绕北海，地跨赤塔和灵克宾两个大陆的地区，在伊文世界被统称为“雅兰地区”。这片地域地处偏北，气候常年寒冷潮湿，地形多山，仅有少量的沿海平原，耕地面积极其有限，向来并不以丰饶而闻名。

然而，卡奥斯似乎在为雅兰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又给它打开了一扇更大的窗。虽然雅兰地区地形崎岖，气候阴寒潮湿，但是在雅兰群岛一带，拜风暴洋上强劲的西风运送来的温暖洋流所赐，海水终年不会封冻。蜿蜒曲折的海湾与扼守两个大陆交汇点的地理优势，更是使得这里自古以来便是航海的天堂。此外，温暖而富有营养的海水，更是滋养了大批鱼群，使得这里生产的鲜活海鱼举世闻名。

雅兰岛，作为雅兰地区的中心，如同明珠一般璀璨繁荣。雅兰岛是一座火山岛，面积并不大，不过三千七百余平方哩。整个岛的地势呈现西北高东南低的态势。西北角的穆斯贝尔火山，高耸入云，最高峰足有一万三千呎，终年白雪皑皑。在穆斯贝尔火山那早已沉睡的火山口，是一座火山湖——赫瓦格佳天池。它的面积约有五平方哩，湖水澄澈冰寒，深不见底。

在雅兰人的心目中，穆斯贝尔火山与赫瓦格佳天池，有着格外神圣的意义。穆斯贝尔山区自古以来以矿藏丰富而闻名，盛产钻石、铁矿、铜矿、银矿等矿藏，拥有整个灵克宾大陆矿藏最丰富、品质最高的铁矿矿山。此外，拜穆斯贝尔火山所赐，雅兰岛土地肥沃，无论是小麦、燕麦、马铃薯等作物，还是甜美多汁的牧草，均长势良好。以赫瓦格佳天池为源头，瓦德尔河和冈其那河飞流直下，在穆斯贝尔火山山区的南部和东南部形成了一片冲积而成的平原。正是这样甘甜清冽的河水和肥沃富饶的土地，滋养出了雅兰地区最初的文明，那英雄的史诗，也随着雅兰的吟游诗人们传唱各地。

而高山百合，便是只生长于穆斯贝尔火山山区的一种神奇的植物。它的花朵大而洁白，与在圣艾比昂帝国常见的圣百合一样呈现喇叭状。只是，相比之下，高山百合的花朵显得更大，色泽也更加洁白无瑕；更令人称道的是，它有着如同赫瓦格佳的湖水般澄澈清冽的清香，不似五月玫瑰那般浓郁逼人，却香气飘逸，在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

这种传奇一般的植物，在文明诞生伊始，便是雅兰人心中所仰慕的图腾。雅兰的诗人们赞美着它，赞美它的美丽、赞美它的高洁，也赞美它在凛冽的寒风与绵延的阴雨中傲然怒放的坚毅品质。在伊文世界的花语中，高山百合象征着纯洁无瑕的情感，以及百折不挠的意志，传说，在遥远的古代，当雅兰的情侣不为家人所接受时，他们便会来到赫瓦格佳湖畔，折下一朵高山百合赠与彼此，随后握着它，长眠在那蔚蓝平静的湖水之中，回归先祖的怀抱。

即使雅兰人早已走出了小小的雅兰岛，遍布着整个雅兰地区，对于高山百合的喜爱与崇拜，却从未消逝。渐渐地，高山百合也随着雅兰人开遍了德瑟尔、斯维迪那、乃至拉普卡玛，成为了雅兰人的象征。

可是，在这气候明媚，花团锦簇的“百花之城”帝都奥古斯堡，却是见不到高山百合的。奥古斯堡地处央海海滨，气候四季分明，冬季寒冷多风雪，夏季炎热晴朗，与雅兰的天气大相径庭。高山百合习惯了雅兰群岛那强劲而潮湿的西风，习惯了穆斯贝尔那寒冷多雨雪的天气，反倒适应不了帝都的骄阳。在帝都常见的百合花，是圣百合，这种原产于帝国东部的花朵在帝国广受欢迎，因其洁白高洁而时常成为信徒供奉神台的信物，却还是不似高山百合在雅兰那般地位崇高。而看惯了高山百合的高洁、曼妙与清香的佩尼莱，在见到帝国的圣百合时，往往会发出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慨。

每到百合盛开的季节，佩尼莱的心中总会萌生几分愁思。她想念着那洁白清香的高山百合，也想念着自己那远在千哩外的故乡。

“太棒了，这个惊喜真的是......太令人开心了.......”

言语几乎无法形容佩尼莱内心中的激动心情。她蹲下来，轻轻凑近那些盛开的白色花朵，一边用丝帕抹着眼泪，一边使劲地嗅着那沁人心脾的花香。

也不知过了多久，佩尼莱的情绪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她站了起来，稍稍整了整仪容。久蹲和情绪激动令她的大脑稍稍有些恍惚，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思绪这才变得清醒了起来。

“比吉特妹妹，这些高山百合，你是怎么侍弄它们的呢？”

佩尼莱曾经尝试过许多次让高山百合在帝都盛开，她为此不止一次地拜托过家中的园丁，却总是只能得到为难的答复。她也尝试过将故乡捎来的种子埋在卧房的花盆里，期待着它们的萌发与成长，却总是得不到那期待中的洁白花朵，只余下瘦小枯槁的败枝。

在无数次失败后，佩尼莱终于选择了放弃。用理智思考，热爱从事商业与航海的雅兰人，在帝都这个世界商业中心生活者为数不少，如果高山百合真的可以在帝都生长，那么，帝都的花圃中，早就遍布了它们的身影吧？如此美妙的花朵，爱花的帝都人怎么可能放过呢？

“唔，佩尼莱姐姐，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技巧......虽然成本确实有点高......”比吉特说着，徐徐抚摸着叶片上的点点水珠，“帝都比起雅兰，最大的区别就是它炽热干燥的阳光和温暖的气候，所以高山百合想在这里生长，一定要克服这些。”

“嗯嗯。”

“姐姐大人，您有注意过吗？在我们的故乡，在穆斯贝尔山区，山北的高山百合总是比山南茂盛一些，而且生长的海拔也低一些，这让我感觉，是不是和它们的生活习性有关.....我问过母亲和父亲，也问过公司里的老园丁，他们都说，高山百合喜欢阴冷潮湿的天气，日光过于强烈对它们的生长不是好事......”

“果然，家人在从事花卉生意的话，还是比较得天独厚呢。”佩尼莱的语气在惊叹之余夹杂着些许羡慕。

“所以，您看，姐姐大人，我特地选择了这块巨石的北偏东一些的地方，让正午和午后的阳光完全无法投射到它们，只有清晨的阳光可以为它们提供滋养；但即使是这样，想让它们在帝都成长还是有点难，之前我就失败了......”

“这次是你第一次成功吗，比吉特妹妹？”

“是的，姐姐大人，我自己其实都不敢相信，奇迹一般.......我在第一年的失败后就尝试调整办法，更加勤快地为它们浇水，但最终还是没成功，所以我在想，可能，单纯对抗自然还是不行的。”

“所以我觉得，我应该需要花费更大的代价才行，因此，我选择了使用魔法......”

“魔法？”佩尼莱惊叹地询问道。细细感受，她发现周遭的天气稍稍有些阴凉，潮气也要大得多。先前她以为这是因为在背阴处的缘故，现在才注意到，即使是在背阴处，这里的环境似乎也与其他地方差太多了。

“对，魔法，在佩洛丝的沙龙上学来的元素术，”比吉特笑得有几分腼腆，又有几分得意，“使用水属性的元素术，稍稍温和一些，就可以营造出阴凉潮湿的氛围了，只是......”

“你遇到了哪些困难吗？”

“嗯，因为我的魔力还很弱小，禁不起太多消耗，使用瀚瓷石的话又太贵，而且我还做不到建立一个凭借瀚瓷石就能稳定运作的魔法系统，所以......我想了一个别的办法，看！”

佩尼莱低头望去，发现在贴近巨石的角落里，摆着好几个大水桶，水桶里盛满了清水。在魔力的作用下，清水不断蒸腾为雾气，为整片百合花丛供给着源源不断的水汽与清凉，身处帝都，感触却仿佛是穆斯贝尔的山间。

“这些水桶，是你准备的吗？”

“是啊，佩尼莱姐姐，”比吉特的笑容变得更加开朗了，像是向家人炫耀积木的小孩般得意地介绍着自己的成果，“有了它们，我的魔力就能节约许多了，唯一的问题是帝都的白天实在是太热了，水消耗得很快，这些水桶里盛装的水刚刚好够两节课的时间使用，所以每隔一个课间，我都需要过来为它们盛水，午休期间更是要盛上三次水呢，这可比浇水费事多啦！啊，好在附近就有一条为花园提供水源的小溪，用魔法提水的话，倒是不需要花多少时间呢！”

比吉特说得轻描淡写，怡然自得，但佩尼莱的心中却翻滚着涟漪。她的目光凝聚在了比吉特的身上，满是尊敬与感动。

“你......这么辛苦吗？”

“唔，谢谢姐姐大人关心，确实很辛苦，不过想到能看到故乡的高山百合在眼前绽放，这些辛苦也是值得的啦！”比吉特嘻嘻地笑着，看了眼刚刚松过的泥土，继续说道，“对啦，佩尼莱姐姐，这个泥土上我也下了一番功夫哦，这片泥土，是我寒假特地从雅兰带来的，来自穆斯贝尔山的泥土！我总觉得帝都的泥土还是太贫瘠了，也许只有来自故乡的泥土，才能种出故乡的花呢......唔，姐姐大人？”

猝不及防地，比吉特被佩尼莱一把拥抱在了怀里。这怀抱柔软而温暖，将比吉特那显得有些瘦小的身躯温柔地包覆在了其中。

“比吉特，我的好妹妹，这样辛苦，你为什么之前不和我说呢？如果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做这些事，你就不必要这番劳累了......”

“这可不行哦，姐姐大人，”比吉特似乎突然有些不高兴了，从佩尼莱的怀抱里钻了出来，“我本来就打算给姐姐大人惊喜，那样一来，惊喜不就给不成了吗？”

“谢谢你的惊喜，比吉特妹妹，这个惊喜真是我梦寐以求的，太棒了，只是......”

“再说了，比起我，姐姐大人有更多更需要操心的事情不是吗？姐姐大人需要帮助伊薇特会长大人操心学生会的事，还要同树屋俱乐部的朋友们保持联络，而且，姐姐大人不是已经有六个妹妹了吗？照顾引导好她们，也是姐姐大人的责任吧。而我就不一样啦，我在班级里也没什么朋友，也不太喜欢和帝国人打交道，除了功课以外，这个学校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操心，时间用来侍候这些花正好......”

“还有啊，要说累，确实累哦，可是，想到能让家乡的花朵在这里盛开，我就不觉得累啦。树屋俱乐部的誓词里面，不是让我们要为了雅兰付出任何辛苦乃至性命吗？也许对我来说这也是一种锻炼呢，考验我对家乡的爱，值不值得这些努力......若是这点我都做不到，未来，未来如果真有一天，到了我们的家乡和祖国呼唤我们，呼唤我们为了自由而战的时候，我又怎敢说，我有那样的决心和意志去为她付出呢？”

“对啊，你说得对，比吉特，”佩尼莱擦净眼泪，振作了起来，肃然挺立，眼神郑重地看着比吉特，“啊，我真是个不中用的姐姐啊，到头来，还得被后辈教育一番，才能明白呢！”

“并不是哦，姐姐大人，”比吉特连忙牵住佩尼莱的手，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黑褐色的长发也随着头部的动作摇曳着，“我一点也不觉得哦，姐姐大人，您做得事情比我更多，也比我更重要呢，我只是，做不到许多事，才只能尽我全力，去做我做得到的事......”

她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脸色渐渐黯淡了下去，头也低了下来。

“谢谢你，比吉特妹妹，”佩尼莱一把牵起了比吉特的双手，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你提醒了我，我们每个人，都有我们擅长的事，和我们能做的事，即使，现实可能会令人绝望，但是我相信，我相信我们不会无能为力，就像这百合花一样，它们最终，不还是盛开了吗？！”

两人的表情都变得开朗了起来，松开了彼此的手，比吉特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胸前，握住了脖子上的吊坠，把它轻轻地摘了下来，呈递在了佩尼莱的面前。

“这，这个是？”

佩尼莱细细观瞧，只见这是一个穿着金链的紫水晶吊坠，吊坠的中间还密封着少量泥土。

“其实，这次请姐姐大人来见面，除了想让姐姐大人看看这片盛开的高山百合外，还想......还想送姐姐大人一件礼物......这个吊坠里面盛装着的，是取自赫瓦格佳湖畔的泥土，听......听说姐姐大人因为一些原因暂时无法回到雅兰，所以我打算，打算把它送给姐姐......”

佩尼莱鼻子一酸，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接过了吊坠，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可脑海中却一片空白，组织不出任何语言。

“谢谢，比吉特，谢谢你.....”

最后，佩尼莱只说出了这些话。她默默地抬起右手，摘下了左手腕上挂着的一个手镯，将它递在了比吉特的手中。

“这手镯，是我来帝国之前，从雅兰带来的。它用产自雅兰的铂金和碎钻打造，我非常喜欢它，因为每次看到它的璀璨，我就会想到我们家乡那无尽的瑰宝......”佩尼莱边说着，边不住地啜泣，话语也因此显得略微有些含糊，“收下它吧，比吉特妹妹，让我们不要忘记家乡，也不要忘记彼此，好不好？”

“好，好的，姐姐大人，我绝不会忘记家乡，也绝不会忘记今日，忘记今日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