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天的誓言

“凯琳·威尔斯小姐！”瑟斯顿看着名册喊道。

爽朗而风和日丽的上午，塞芙广场上，凯琳信心十足地对着人偶举起了魔杖。

吟唱，构建，施法，一切都标准得堪称教科书级别，充盈着治愈感的绿色光芒笼罩了人偶。须臾，光芒散去，人偶腹部严丝合缝，完美无瑕，看不到一丝裂痕与凸起。

毫无疑问的满分，看到这幕的学生与老师们纷纷鼓起了掌。

“真棒。”佩洛丝走了上去，给了凯琳一个大大的拥抱。

掌声变得更热烈了一些，一些好事的女生甚至尖叫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的瑟斯顿不禁皱了皱眉，但另一方面，学生们倒是饶有兴致地讨论了起来。

“她们的关系，是真的好啊，好羡慕有个同龄的贴身女仆，哪像我家的那个塔莎......”

“唉，穆丽卡，你要是自律一些，也用不着她天天唠叨啦！”

“艾达·杰里米小姐！”

随着下一个考生名字的报出，人群很快又重归寂静。佩洛丝依旧牵着凯琳的手，两人丝毫没在广场旁停留，径直走向了一旁的一栋教学楼。

虽然爱洛伊丝女子学院的建校时间相较那些千年名校短暂了许多，然而校园建设的考究程度丝毫不输莱顿公学这样的顶尖学府。所有的建筑都有着华贵的大理石墙面与古典的线角和细部，粗大的立柱上装饰着柔美考究的纹饰；校园内花团锦簇，大大小小的花园占了校园接近一半的面积，在花园中还摆设着考究的桌椅与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游廊。行走在校园之间，如同在欣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等到春天到了，我们一定要好好在花园里游乐一番，去年春天你的身体总是不好，错过了那样一个美妙的季节，太可惜了。”望着在凛冬中草木凋零的花园，佩洛丝有些遗憾地感慨着。

“下一个，春天吗？希望，我可以，到那个时候，依旧服侍着大小姐。”

“肯定的凯琳，下个春天，下下个春天，所有的春天，你都会和我在一起。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那个春天，我们就是这么约定的，不是吗？”

“啊，那个春天。”

凯琳回忆起来了那个春天，七年之前的那个春天。

“真的是，很遥远的过去了呢，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还有大小姐的母亲，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圣艾比昂帝国，社会的阶级被一种严肃的纽带维系起来——领主和封臣。领主们就是那些显赫一方的贵族，他们都有着高贵的血脉和良好的魔法素养，其中那些拥有高深魔法造诣者——通常以掌握Ω属性的终极魔法为标准——将获得“元老”的尊号，并荣获参与元老院的资格。帝国的一切统治精英，无论是首相还是大臣，都是由元老之中经元老院推举而产生的。

领主之间也分等级，公侯伯子男，越高等级的领主享有越大的领地与特权，也就意味着他们拥有越多的封臣——或者说，骑士。

如果说贵族领主是帝国的中坚，骑士就是这个中坚的支柱。骑士中的一部分是一些因为出身旁支而逐渐失去贵族身份的原贵族，但更多的，是出身平民的佼佼者——他们或是因为出众的魔法造诣、或是因为卓越的工作能力，甚至可能单纯因为一时兴起，而得到某个贵族的赏识，荣登骑士之阶。骑士既不属于贵族，也不属于平民，他们没有自己的封地，一切生计取决于领主；骑士的称号并没有继承的规则，然而如果有幸得领主赏识，领主可以把称号赐予领主的下一代。一些大领主通常会选择几个家族长久继承骑士称号，让这些家族成为自己忠心耿耿的附庸与臣仆。

凯琳所属的威尔斯家族，便是这类家族中的一个。威尔斯家作为科普兰家族的忠仆，已经有了数百年的历史了。传闻，第一代的科普兰公爵曾经因为在权斗中失利而一度失去了一切，落魄无助之中唯有一个姓威尔斯的骑士不离不弃，始终坚守着血与剑的誓约，因此，当第一代科普兰公爵重掌权位之时便立下家训，叮嘱后代永记恩情，让威尔斯家的骑士称号永远继承下去。甚至根据记载，第一代科普兰公爵甚至不顾身份上的巨大鸿沟，允许了自己女儿和威尔斯骑士的长子的婚事。

两家的关系就这样持续了数百年，即使是在凯琳祖父的时代，一度家道中落的科普兰家族不得不遣散了大部分的骑士，却也依旧维系着与威尔斯家的关系。幸好，科伦娜的天才改变了一切。科普兰家族重新兴盛了起来，甚至跃居为帝国“八大公爵”中的首席，一度变卖的领地也被悉数购回，增添的骑士不计其数，然而威尔斯家却依旧是最特殊的那个。

按照古老的传统，身为附庸的威尔斯家应该将未成年的长子及长女以仆人的名义送入科普兰家，直至成年。然而凯琳的母亲身体孱弱，膝下无子，唯有这个身体更加孱弱的女儿——在她刚出生时，医生甚至预言过她活不到三个月。

凯琳记得，自自己记事起，每次发病，父母的脸色都会变得无比愁苦，她甚至曾经在深夜醒来时，听到过父母的争吵与哀叹。

“这样的的女儿，科普兰家会收吗？唉，就算会收，我们怎么好意思，去给领主添这么大麻烦呢？”

“对不起，卡伦，都是我......”

如此的日夜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那个春天刚开始的时候，父亲收到了一封信。

“什么？是科伦娜·科普兰大人？她要求我们带女儿去科普兰家宅一见？这么说，她同意......”母亲喜极而泣。

“不可能吧！”魁梧的父亲竟然也颤抖了起来，狠狠地拍了自己一巴掌，“全能的卡奥斯，可别告诉我这是一场梦啊！”

幼小的凯琳并不理解父母亲为何如此激动，只是本能感觉这似乎是一件好事。当她明白科伦娜的光芒早就远远超过了科普兰家族本身，不是公爵称号继承人单纯只因为身为女性，得到这个邀请是父亲做梦都不敢想的巨大荣光之时，已经是后面的事情了。

在那个春天，凯琳能感受到的只有家里不一样的气氛，母亲特地为她买了最漂亮的衣服，细致入微地精心打扮，父亲则特地请前不久刚来过的医生再上门一次，对她的身体进行了一番全面的检查。一切妥当以后，一家人才乘上空舰出发了。

威尔斯家住在科普兰家族位于南方扎兰达大陆的领地上，到位于帝都的科普兰家宅需要乘坐空舰跨越宽阔的央海，并不是一趟非常容易的旅途。事实上，自幼有着先天性疾病的凯琳，连自己出生的小镇都没离开过。因此这是一趟她令她期待而兴奋的旅程，无论是庞大的空舰还是繁华的帝都和飞驰的汽车，每一件新鲜事物都令她兴奋不已。

“全能的卡奥斯！人，是可以美到这种程度的吗？”

一到科普兰家宅，比起那巨大而奢华、宛若童话中的城堡一般的别墅和美丽而宽广的花园庭院，更令幼小的凯琳印象无比深刻的，是站在大厅中迎接着自己的科伦娜母女。

从远看去，科伦娜的身材显得娇小，既不高挑也不丰腴，成熟典雅的气质之间却隐约散发着几丝童稚，令人无从判断她的年龄；走进细看，她的皮肤如同凝脂般雪白，看起来比上等的白象牙更加洁净；她的眼睛是绝美的，褐色的眼眸在瀑布一样垂下的乌黑秀发映衬下，宛若璀璨的猫眼石一般，闪亮水灵而炯炯有神，透着知性的灵光。

她的女儿佩洛丝站在她的左手边，牵着她的手，年龄和凯琳差不多。虽然年纪尚幼，却看得出完全承继了母亲的美貌。她与科伦娜同样有着柔顺秀美的黑色长发和猫眼石般的眼眸，白嫩的脸蛋上略微带着点婴儿肥，有着幼童独有的那天真活泼的童稚；她穿着一袭黑色的童装连衣裙，每一处蕾丝和领结都做功精致、造型考究，与她的身形相貌相得益彰，美若天人，直令幼小的凯琳都免不了心生些许嫉妒。

“妈妈，快看，好可爱的女孩啊，和我一样大呢，金色的头发好漂亮！”刚见面，佩洛丝就显得兴奋不已，不断地拨弄着凯琳的金色头发。

“乖，别乱动，可别把别人头发弄乱了，这样很没有礼貌哦~”

“嗯嗯，知道了，妈妈，我不动了。对不起啊！”

那时的凯琳就注意到看着这幕的女仆们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像是欣喜，又像是如释重负。后来她询问女仆长朵拉之后才知道，原来孩提时代的佩洛丝可谓是令全体女仆头痛不已的存在，性格调皮而顽劣，又拥有与生俱来的过人魔法天赋，经常把整个宅子弄得一团糟；更糟糕的是她还格外狡黠，每次在科伦娜面前都表现得如同小猫般乖巧，而忙于工作的科伦娜极少去注意这些事。安娜贝拉虽然比科伦娜在家的时间多得多，可她却对这孩子宠溺到了溺爱的程度，就算佩洛丝用火球和魔弹把家里刚购置的订制家具打成了木屑，安娜贝拉的答复也从来都是：

“真是很棒的孩子，这么幼小就有这种力量。收拾一下，再买件吧。”

凯琳在别人嘴里才能知道佩洛丝的这段过去，因为佩洛丝每次见到她，不但会变得兴奋，而且会变得乖巧，如同磁石一般黏在她左右，任何捣蛋的事情都不会做——除非两人一起。

凯琳的身体经不起剧烈运动，因此佩洛丝从来不会拉着她追逐或着捉迷藏，两人通常会一起下棋，一起唱歌，一起朗诵着诗歌。只不过凯琳老是追不上佩洛丝：下棋总是输，唱歌总是被佩洛丝那婉转的歌喉盖过，而那些复杂的诗歌，幼小的凯琳完全不知其意，甚至连单词都认不全，只是看到佩洛丝读得津津有味，她也会不由自主地陶醉其间。

唯一能让凯琳追上的，是在花园里的漫步。科伦娜家宅那占地四十五艾亩的巨大宅院中有着华丽精致的大花园，在花团锦簇里的花园里散步，一直是两人最喜欢的娱乐。

有一天，凯琳从睡梦中被嘈杂声惊醒，看到佩洛丝正满屋子疯跑，手里捏着一个魔弹，而几个女仆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焦急却不敢上前。

“大小姐，别这样......你这魔弹，会杀死我们的！”

“哈哈哈，放心，这是人家减了威力的，最多能打死一只鸟。别靠近我啊，再靠近我就丢了！”

“别......别这样......大小姐，只是洗个澡而已......”

“不去不去就不去！最讨厌水了！”

“佩洛丝！”凯琳叫住了她。

“是凯琳！早啊凯琳，今天想玩什么呢？”

“玩洗澡，可以吗？”望着女仆们那焦急的神情，凯琳突然灵机一动。

“洗澡......唔，凯琳，我很怕水啊.......”

“不用怕啦，和我一起，我会保护你的！”

全能的卡奥斯可以作证，那天在浴室里的经历，是凯琳永生难忘的愉快经历，多年以后，当凯琳以女仆的身份服侍着佩洛丝入浴时，佩洛丝依旧会不厌其烦地回忆那个早晨。

当梳洗用餐等烦人的日常任务结束后，两人终于能神清气爽地漫步在花园之中了。

春日的花园花团锦簇，众多美艳的花卉争奇斗艳，五彩缤纷的色泽令人目不暇接。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盎然，凯琳和佩洛丝在花园里手牵着手，徐步地走着，佩洛丝的嘴里不时哼唱着曼妙的乐曲，为这一幕安宁的场景增添了几分喧闹的亮彩。

“凯琳，听说，下周，你就要回去了？”

“嗯，父亲他，在老家还有些事。”

“真的，舍不得你离开啊。”佩洛丝的眼睛红了，但是在泪珠流下前，她用手帕用力抹了抹眼睛，并没有哭出来。

“下个春天，你还会来吗？”

“我......”

“约定，和我约定，一定要来。”佩洛丝伸出小手，摆出了一个拉钩的手势。

凯琳也伸出了手，勾住了她的小指。

“嗯，我约定，我下一个春天一定会来。”

“不行，”佩洛丝撅起了嘴，“一个春天不够。”

“那？”

“每个，每个春天，我们都要在一起，在花园里赏花！”

春天过去了，下一个春天到来了，佩洛丝如愿以偿的在春天见到了凯琳，然而在那之后，那起空舰事故，却让凯琳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双亲.......

“怎么了，凯琳，身体还是不舒服吗？使用魔法果然还是负担太大？”

“啊，我没事，感谢关心，大小姐，”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凯琳看着大小姐那关切的眼神，微微一笑，“就是，回忆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我知道你大概想的是什么了，大概和我一样。”佩洛丝说着，热切地拉起了凯琳的双手。

“那，你可以，和当时我们约定的时候一样，叫我‘佩洛丝’吗？”

“对不起大小姐，当时是我不懂事......”

“是吗？”佩洛丝突然放开了凯琳的手，“走吧，午餐之前去教室里休息一会，顺便准备一下下午的考试吧，外面还是很冷，老站这里会着凉的。”

说完，佩洛丝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走向了那栋教学楼，直到门口才转过身来，远远地望着凯琳。

“唉.......”凯琳一边向佩洛丝走去，一边在内心检讨着自己，“最近好像总是惹大小姐生气，凯琳啊凯琳，你得检讨一下到底哪里不称职了，果然是因为大小姐对自己太好，所以就没分寸而僭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