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问卷调查

“我们这次的问卷单独面向中等部发放，中等部的学生一共有六百一十三......不对，是六百一十二人......”

艾莉西娅正比照着手中的表格，她忽然感觉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伊薇特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接过了艾莉西娅手中的文件。

“我们成功发放的问卷数是五百八十九份，目前已回收的问卷是五百三十三份，”伊薇特环视了学生会一圈，用她那特有的爽朗洪亮的嗓音发问，“大家，在发放和收取问卷的时候，有感受到同学们的态度吗？”

“我。”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举起了手。这是个相貌端正标致，充满知性气息的女孩，她那深褐色的披肩长发梳理有致，头上还别着蝴蝶状的发卡；一双褐色的眼睛藏在镜片背后，文静如澄澈的湖水，可细看却能感受到她内心中澎湃的浪涛。

“罗莎琳德，你有什么发现？”

“大家都很热情，我这边发放问卷很顺利，”罗莎琳德推了推眼镜，话锋一转，“只不过我在这几天的观察中发现的一些问题也需要告知一下大家——纪律部和一小部分受她们影响的同学抵制这次问卷，她们人数不多，但还是因此和一些支持我们的同学产生了冲突；回收问卷的时候，有同学向我反馈这次问卷的问题设置太过详细且涉及隐私，虽然有魔法的庇护，可她填写起来还是很犹豫，她本人也因此需要多花几天时间才会上交问卷，而据她所说，她有同学看到了问卷上的问题后，直接不敢填写了.....”

“我观察到的情况也很类似，看来第六学年和第三学年的学生们有着共同的感受，”接下来开口的是佩妮莱，她爽朗地笑着与罗莎琳德对视一眼，然后继续说道，“当然，我这边议论得更加炽烈，大家对课程改革不太感兴趣，但是问卷上提到的婚约问题，让我们整个学年热烈讨论了好几天。”

“这......大概是因为，第六学年的大家已经临近毕业，对课程不会太感兴趣，但是绝大部分人预定的婚期已经到了，所以大家会更重视婚约有关的事？”

“说得没错艾莉西娅，不瞒你说，前不久我自己也因为这事和家里大吵了一架，呵，他们要我毕业后就回国结婚，我才不会，爱洛依丝的高等部还等着我呢！啊，说到这我想起来了，我们要不要找个时间对高等部也安排一次调查啊？”

“肯定会的，”说话的是佩洛丝，她的声音稍稍显得有些疲惫和虚弱，但那斩钉截铁的力道却丝毫不减，“等完成了对中等部的同学们的调查，我们马上就可以着手联系高等部的学生会，请求她们协助面向高等部的调查了。”

“那真是太棒了！”佩妮莱高兴地鼓着掌，“我马上就可以告诉阿尔托学姐这个好消息，她听说了中等部的这个调查之后可是非常期待高等部也能进行一次呢！问卷设计依旧拜托你啦，佩洛丝！”

“荣幸之至，”佩洛丝微微一笑，随后脸色又严肃了起来，“不过在考虑未来的事之前，我们大家需要认真思考一下现在的事。”

“对这些问卷的统计，有什么发现吗？”伊薇特关切地询问道。

“非常有哦，”佩洛丝故作神秘地向众人挤了挤眼睛，随后上前一步，两手撑在桌子上，尽量使自己显得更严肃一些，“帮人先帮己，我们学生会一共有二十三名成员，大家，先回答一下这个问题，你们当中有多少已经有了婚约的？”

十一只手举了起来。

“我知道这个问题涉及到每个人的隐私，所以不是所有人都方便答，但是我们是学生会成员，比同学更勇敢是我们应有的素质，所以——”佩洛丝深吸了一口气，用更加郑重的语气询问着众人，“如果不愿回答的，请后退一步，不要对我的统计样本造成干扰，可以吗？”

没有人后退，更多的手举了起来，佩洛丝数了数，足有十六人举起了她们的手。

伊薇特和艾莉西娅都没有举手，但是她们的表情看起来也并不轻松。

“我......家里只是还在物色婚约对象而已......估计等我成年，肯定也会......”艾莉西娅低着头，焦虑地支吾着。

“我也是，我父亲大概几年后，就会卸任大使的工作回国，在这之前他一定会很急着给我安排一个古维格贵族的儿子作为结婚对象，好让他有进阶的台阶吧，”伊薇特的话语里满是嘲弄和不屑，“可惜，我是不会让这个人渣如愿的。”

“所以，整个学校的情况也差不多，”佩洛丝扬了扬手上的笔记本，说，“昨晚我对前两天收上来问卷进行了统计分析，总共四百五十一份问卷里，有三百三十五份问卷表示自己已有婚约，八十四份问卷对未来可能的婚约表示担忧，剩下的都是因为尚处低年级所以暂时没考虑这件事。而如果问到是否希望自己的婚事被家族决定，百分之九十二，也就是四百一十五份问卷填写了‘否’，只有二十七份问卷填了‘是’，不到百分之六。”

“这是自然的吧，”露易丝站在一旁，神色凝重，心中似若有所思，“我……曾经对这种事也十分懵懂，没有思考过什么未来，但……自从来到了这个学校，尤其是见到了学生会的大家，我……我觉得我已经不可能甘于被安排好的人生了。我想，我的同学们，很多人大概都会和我抱有同样的想法吧，卡奥斯可以作证，当一只金丝雀习惯了山林里的新鲜空气时，又怎么会希望回到笼中呢？”

“可是，最终，大部分人，还是妥协了吧……”开口的是克拉丽莎，她不安地紧握着双手，长至腰际的金色长发随着身躯微微颤抖着，海蓝色的双眸中满是阴郁的气息，“我认识好几个学姐，明明说要反抗婚约的，结果......结果还是......因为我们其实没有什么力量去反抗，不是吗？佩洛丝，我们所有人都羡慕你，可......大家终归还只是平庸的普通人......”

“是......是啊，”站在克拉丽莎身旁的埃尔西也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她是一个内向腼腆的女孩，身材矮小平庸，一头黑发梳成了朴实无华的双马尾辫，黑褐色的瞳仁中总是带着畏惧和瑟缩，每说一个词似乎都要鼓起天大的勇气，“想反抗的人，每一届都有，可能坚持到底的人，又能有几个？我也认识几个说过要反抗婚约的学姐，可......她们都遭遇了很多很可怕的事，最后还是都......向家族投降了......”

“我明白，我也......听说过她们的事......”

学生会办公室忽然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佩洛丝原本低头沉思着什么，可压抑的氛围让她不得不再次抬起了头。

“那，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制做这份问卷吗？”

“嗯，伊薇特会长和我们说过，你希望能推动课程改革，而且也希望能......了解学校里的大家，避免莎伦的悲剧再次出现.....”

“其实莎伦，已经是很勇敢的人了，对吧？”佩洛丝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尽可能高亢的声音说道，“她爱上了不被允许去爱的人，用生命践行了自己对恋人的誓约，用死亡向这个世界举起了拳头，她没有妥协，而是反抗到了最后，是不是？”

“确实是......”

“但......这种反抗.....”

“我......我不敢......”

众人议论纷纷，连伊薇特此刻都变得沉默不语。她悄悄地坐了下来，手紧紧地握着艾莉西娅的手，心中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难事。

“但我并不主张这样的反抗，因为反抗到底和反抗胜利，是两码事，”佩洛丝稍微定了定心神，她暗暗牵了牵凯琳的手，一股强烈的精神力量忽然涌上了她的心头，“我们要活着看到我们能掌握自己命运的那一天，不是吗？不要死，要赢！”

所有人都停止了议论，她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佩洛丝，似乎都在期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我在问卷里还询问了大家对于学校课程设计的看法，结果并不是那么令人开心，因为其中四百零三份问卷认为魔法相关的课程是最令自己疲惫和厌烦的课程，只有一百一十二份问卷赞同增加炼金术与元素术的科目，非常有意思吧，因为先后来过‘魔法之心’沙龙的同学都有一百二十六人，”佩洛丝把手上的笔记本摔在了桌上，发出“啪”地一声清脆的声响，“所以你们知道为什么反抗会失败吗？都知道反抗需要力量，但有多少人愿意为了获得这样的力量而付出努力？”

没有人答话，除了伊薇特和佩妮莱，几乎所有人都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有多少人，愿意每天至少少看一个小时的小说，每周至少少去一次影院，周末至少少用一天时间逛街，把结余的时间拿出来，钻进书本，学习枯燥无味的魔法理论的？不要勉强自己，扪心自问自己心中所想，根据真实想法举手吧。”

只有寥寥几只手举了起来，五个人，包括伊薇特、艾莉西娅、佩妮莱，还有眼神异常坚毅的露易丝和罗莎琳德。

“那么，又有多少人，真的非常愿意，减少掉大家非常喜爱的烹饪、舞蹈和音乐的课时与学分，将它们加给‘炼金术’和‘元素术’这两门新课程？我问的不是‘可以’这种心情，而是‘非常赞成’这种心情，抱有这种心情的人，请举手？”

依旧还是那五只手，高高举着。

“很好，非常感谢大家。”佩洛丝稍稍缓和了一下自己的神色，向着学生会的众人笑了笑。

现场的其它人却完全笑不出来，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显得严肃而认真，看上去都在认真思考着些什么。

“是啊，问题，确实在这里啊。”伊薇特第一个出声，打破了沉默。

“都想反抗，都知道自己力量不足，却都，没有去争取这份力量的决心，没有去使用这份力量的勇气......何止是我们，我的同胞们......不也是这样.......”

胡乱沉吟了一会，伊薇特忽然正色了起来，她挺直了腰板，用庄严的神色环视着众人。

“大家，既然如此，我们自己先改变自己，可以吗？”

众人稍稍沉寂酝酿了片刻，接下来爆发了一阵热烈的呐喊声。

“可以！”

“我提议，我们学生会的大家，每天午休的时候，花一个小时的时间聚在一起，一同学习炼金术与元素术相关的知识，我和佩洛丝会非常乐意充当大家的老师，如有必要也可以请学校的老师来辅导我们，”伊薇特继续说道，“另外，关于‘魔法之心’沙龙，我打算增加到每周六固定举行一次，欢迎大家继续积极参加，如果家中有阻碍......”

“如果有阻碍，就说是我，佩洛丝·科普兰的邀请，”佩洛丝把一大把镶着金线的精致请柬甩在了桌上，“上面有我的亲笔签名，如果谁家阻止自己的女儿出席，那就是存心羞辱我们科普兰家。”

“好！”露易丝第一个接过了请柬，学生会的其它人紧随其后。

“我现在可以向大家说说我接下来的计划，这些计划想得到实现，大家的支持至关重要，”佩洛丝那瘦小的身体里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她继续热切地向众人介绍着，“首先，正如伊薇特会长告诉过大家的那样，我希望推动爱洛依丝的课程改革，将炼金术与元素术作为重要的主课加入我们的课程之中，也希望大家能多多向身边的同学、尤其是关系密切的朋友们，宣传这一想法；”

“其次，我希望我们学生会组建一个校园干预小组，接受校园内同学们的求助，凡是需要更深层次介入的求助，都可以联系我和伊薇特会长处理；”

“然后，是我还没来得及和伊薇特会长说的，那就是我将借助科伦娜财团的力量行动起来，推动对爱洛依丝高等部的改革，我希望把它建设成一个真正的高等学府，可以被冠以‘大学’之名，如同皇家魔法学院和奥古斯堡国立大学那样的高等学府。希望变得足够优秀的同学们，在从爱洛依丝的中等部毕业以后，可以考入这样的大学学习。”

“最后，”说到这，佩洛丝神秘地笑了笑，“科伦娜财团旗下的公司，即将开始规划一个计划，那就是雇佣优秀的女性进入高级岗位的计划，我非常期待，未来有一天，当我们因为彼此的毕业而别离的时候，依旧能和大家在科普兰中心里重聚。有了这些，你们还在担心自己没有力量去反抗被安排婚约吗？”

办公室里先是一片沉寂，片刻，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欢呼声与掌声。

“这就是佩洛丝之前说过的计划吗？真是太棒了。”望着学生会办公室内兴奋得不能自已的众人，伊薇特心中感慨万千。

“伊薇特.....我可以吗？我们......我们真的可以吗？可以做到吗？”艾莉西娅紧紧地拉着伊薇特的手。

“当然可以，我说过的，只要努力，我们都......都可以做到，我们期许的一切......”伊薇特站起身来，将艾莉西娅轻轻揽入怀间。

“红血球数和携氧蛋白量......？！”

孤身坐在联合机械公司的办公室内，安娜贝拉正看着手上的一份医疗报告，匆匆看了几眼，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扔下报告，催动魔法，办公室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常人看不到的暗格，暗格里是一个用魔法封印着的保险箱。打开保险箱，安娜贝拉从里面翻出了一份黑色封面的文件，放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我看看......我看看科伦娜当年的检测报告......”

她很快用魔法编织出了一个坐标系，将文件上的数据一个个化成了坐标系上的点，用曲线连接起来；又把那份医疗报告上的数字，对准坐标，化成了一个鲜艳的红点。

红点的位置明显在曲线之下。

安娜贝拉的脸色变得煞白，她浑身无力地后退了几步，瘫坐在了椅子上，手上抓着的文件散落了一地。

“太快了啊，太快了。”

她呢喃着，语气中满是绝望与无助。

“你为什么要如此焦急，为什么要如此挥霍自己，佩洛丝......早熟的花，总是最早凋零，这是你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不是吗？”

自己同佩洛丝曾经进行过的对话又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还想着，能用财团的事业把你从危险的研究里拯救出来呢，佩洛丝，”安娜贝拉自嘲着，“结果，你确实关心上了财团的事业——但却是额外多付一份精力去关心它。”

她紧紧地捏着座椅的扶手，拼命地使着力，像是恨不得把它掰下来一般。

“但我应该猜得到这结果的，这母女俩，都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可是一旦爱上了某个人，就都会变成世界上最蠢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