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心有千千结

自从离开学生会办公室时起，佩洛丝就再也没松开过凯琳的手。

她倾听着凯琳的心声，倾听着她那痛苦而冰冷的思绪。

“凯琳……”

握紧凯琳的手，直视凯琳的眼睛，努力地，想办法让她心中的痛苦稍却。

“教会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凯琳，你的祖父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有些狭隘偏执的恶人总是让卡奥斯蒙尘罢了。”

佩洛丝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自从下决心跟随安娜贝拉阿姨逐渐学习熟稔科伦娜财团的诸多事务以后，佩洛丝就习惯了像大人一样说好听的谎话，然而，她绝对不想在自己挚爱的面前，也如此用虚伪的笑容粉饰着自己，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

“大小姐…….”

凯琳一开始只是落泪，随后开始恸哭，最后干脆抱住佩洛丝，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吧，凯琳，好好地哭吧，不要让难受的感觉都憋在心里，对你的病可不好。”

佩洛丝一面抱着凯琳，一面用指尖轻轻地施展的魔法，治愈的绿色光束悄悄地笼罩着凯琳的胸腔。她努力维持着魔力的平衡，保护着凯琳的肺部，不让她那和心脏一样孱弱的肺因为嚎啕大哭而发生气喘。

心如刀绞，但佩洛丝自己却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滴下一滴眼泪。

“女孩是不能哭的，佩洛丝。”

在还不能熟练掌握魔法的孩提时代，佩洛丝经常不小心把自己弄伤，钻心的疼痛每每让她有着嚎啕大哭的冲动，然而每到这时，母亲科伦娜都会轻轻堵住她的嘴巴，温和却又严肃地告诫着她。

“不论伤心，难过，委屈，疼痛，无论遭遇了什么，你都不应该哭，知道吗？”

“为什么呢，妈妈，别的女孩，不是……都可以哭吗？”

“那你想过吗，为什么男孩子会被说不许哭？”

“为什么……”

“因为他们被认为是社会的中坚，他们被认为要成为一个优秀的魔法师和战士，他们被认为要承担一家的生计，所以他们不被允许哭泣，因为躲在男人背后哭泣的是女人。”

“可，我们凭什么要躲在他们背后呢？”

“是啊，凭什么呢？但是如果你想站在男人的前面，你觉得你可以哭着站在男人的前面吗？”

“不可以！”

“所以说，女孩是不能哭的，知道吗？你想站在他们前面，你就不许哭。”

“但……为什么上次那个女仆姐姐，她哭的时候你却告诉她，要哭就大声哭出来……”

“那是因为啊，无论是男人和女人，都是有悲伤的时候的，当悲伤到无法遏制的时候，哭出来也许比较好哦？”

“那，如果我悲伤的时候，我可以和她那样哭吗？”

“你是不是，很想变得和妈妈一样啊？”

“嗯，对！我要和妈妈一样，变成一个世界第一的魔法师，让那些瞧不起人的坏家伙，都像见到了您那样恭恭敬敬！”

“你觉得，妈妈哭过吗？”

“唔，没有……”

“所以想变成和妈妈一样，你也不能哭哦，就算悲伤到了极点，别人可以哭，你却不可以哦。”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不能哭呢？”

“因为责任，佩洛丝，你知道吗？妈妈的责任可是很重的，不仅要保护好你，保护好身边的每一个人，也要永远挺起胸膛，坚强起来，那些坏家伙，可是随时等着妈妈软弱的机会，好趁虚而入把妈妈打倒哦？如果你想变得和妈妈一样，你也必须坚强到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知道吗？”

“嗯，知道啦！妈妈，我以后绝对不会哭！”

……

如今，在母亲逝去之后，佩洛丝才逐渐感觉到了母亲这些话语的力量。尽管被悲伤淹没时，落泪总是无可避免，但佩洛丝总是无时无刻地告诫自己，不要哭，不能哭，不许哭，尤其是，在凯琳面前。

“好些了吗，凯琳？”

附在凯琳耳边，佩洛丝轻声询问着。

凯琳已经停止了恸哭，取而代之的则是不断的啜泣。她红肿着眼，用断断续续地话语说道：

“好…..好些了…….大小姐…...谢……谢谢您，包容我……我的失……失礼……”

“没关系的凯琳，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就是对我最大的礼貌，难过的事就告诉我，受不了的话就大哭一场，好吗？我会永远支持你，保护你的。”

“嗯……谢……谢谢……”

不知过了多久，凯琳终于恢复了平静。

“走吧，凯琳，”再一次地，佩洛丝牵起了凯琳的手，“今天下午有魔法实训课，这是你最喜欢的课程，我们一起去，别迟到了，好吗？”

“嗯，好！”努力让自己忘却心中那难以排解的郁结，凯琳尽可能让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些许的微笑。

“把魔力聚在魔杖尖，不要聚在魔杖柄！魔杖是用来增强魔力和调节控制魔法框架用的，如果把魔力聚在魔杖柄，这和你直接赤手使用魔法没区别，知道吗？”

教授第二学年的魔法实训课的，是以严厉著称的默文•卡朋特老师，这是一个身材胖大的中年男人，不苟言笑，表情严肃。他的头发有着严重的秃顶，只余下了黑白间杂的鬓发，宽大的脑门在春日的阳光下映射出锃亮的闪光。他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袍，绿色的小眼睛在鹰钩鼻两侧显露着凶光，足够令那些胆小一些的女生不寒而栗。

“默文老师！”

“凯琳同学，什么事？”凶光突然在默文的眼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关切的慈善目光。

“为什么我的魔力透过牛皮之后就不受控制了呢？总是够不到那个苹果……”

“我看看……啊，你这样可不对，你释放魔力的顺序出了问题，知道吗？找到透过牛皮的路径前，你应该先使用一小部分的魔力，透过牛皮以后，再根据路径扩大魔力，知道吗？否则你大量的魔力其实被浪费在牛皮外面，肯定是削不开苹果的！”

按照惯例，如果是阴雨天气，魔法实训课会改在大礼堂进行，而如果是晴朗的天气，则会在赛芙广场进行。凯琳期待着魔法实训课能遇上一个好天气，因为赛芙广场空间广大，意味着可以训练一些更有实操难度的白魔法。

今天，每个广场上的学生面前，都摆了一个牛皮包裹，里面是一个苹果，而今天的课程任务，是令自己的魔法能透过牛皮，像刀片一样轻轻地把里面的苹果皮削掉。

这是白魔法最基础的技巧之一。伊文世界的医生们都必须从熟练地掌握这样的技巧开始学习更精深的医学，因为在面对内脏的疾病时，他们需要令自己的魔力能够穿过患者的皮肤和骨骼，直达内脏，对内脏的健康状况进行检测或者修复出现在那里的问题。

“你完成了吗，佩洛丝？”默文看向凯琳身旁的佩洛丝，表情马上变得恭敬了起来。

佩洛丝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摆了摆右手，几乎是瞬间的功夫，佩洛丝的手上就多出了一整条的苹果皮，长长地垂到了地面上。

打开牛皮包裹，默文不由得吃了一惊，包裹里的苹果不仅被完整地削了皮，既不深，也不浅，还被均匀地切成了花瓣状，宛若豪华餐馆中摆盘的艺术品。

“厉……厉害……”默文不由得如此感慨道。几乎每次实训中，佩洛丝总会给他新的惊喜，很多时候，是身为皇家魔法师协会会员的他本人都做不到的惊喜。

“凯琳，你这边再试一试吧，好让老师指导指导你。”

佩洛丝朝着凯琳微笑着，默文也点了点头。

凯琳举起“粉彩之心”，小心地催动着魔法。

粉彩之心无愧是科普兰家族家传的魔杖，使用起来无比地舒心趁手。凯琳几乎没有费多少精力就轻松搭建起了魔法框架，只是注入魔力时总是有些困难，因为粉彩之心实在是太过强力，自己注入的魔力总是不留神之间就超过了必须的量。

“先释放一小部分魔力，找到路径……”

仔细摸索着路径，细致控制着魔法，凯琳终于令自己的魔力缓缓地透过了牛皮，够到了苹果边。

“对，就是这样……然后加大魔力，开始削皮！”

“！！”

加大魔力，让魔力像刀片一样凝聚，轻轻地切削，动作既要迅速，又要柔和……

“嘶……”第一下凯琳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力量，“刷拉”一下，一小片苹果被连皮切了下来。

“你这样可不行啊，这样变成切苹果片了，是打算去教堂分给小孩子吗？”默文皱着眉，无意间调侃了一句。

“教…..教堂？”

凯琳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不……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可……

“卡奥斯，宽恕我，我不该，不该如此动摇的…...”

自己的主人方才还安慰了自己，告诉自己，教会中那样恶毒的人只是一小部分，自己完全没必要因此去难过，但……真的是这样吗？

教会告诫过自己，女人不应该爱上女人，所以莎伦，本来就是违背诫命的，不是吗？

《圣典》里说过，“女人不该行逆性的用处”，所以女人学习魔法，去战斗，本来就是有违《圣典》的，不是吗？

自己曾经在告解时曾经倾诉过，倾诉过自己那纠结的心绪。虽然没敢坦诚自己对大小姐那奇怪的感觉，但拐弯抹角地旁敲侧击后，倾听着自己的嬷嬷，每次都会告诫自己要虔心侍神，不应该行不合情理的妄想，不是吗？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明明自己应该遵守爷爷的教诲和自己的信仰，发自内心地咒诅唾弃违背诫命的行为，但自己为何不仅无法仇视莎伦，反而对她致以无比的同情呢？那样纯洁、善良、坚毅而凄凉的爱，那样海誓山盟生死相随的感情，又有什么问题呢？卡奥斯，真的会咒诅这样的一对恋人吗？

自己最喜欢学习魔法，也自幼在科普兰家宅中接受着熏陶，但这……真的是“逆性”的用处吗？自己为什么毫不抵触呢？甚至在看到魔力从魔杖上发射而出，化作一个又一个带来奇迹般变化的魔法，自己的内心，反倒是兴奋和激动？

而自己……自己为什么每次与大小姐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的时候，都会产生那样的感觉，那样罪恶而亵渎的感觉呢？那样的感觉仿佛像诱人沉醉的魔药般，无比舒适，却又无比饥渴，自己的内心每每会如同火焰般燃烧炙烤，总是恨不得再亲近一些，再爱抚一些……明知是深渊，却令人无法自拔…….

这些行为难道不都是教会本来就该指责的吗？

这些事情难道不是本来就违背了爷爷的教诲吗？

这段时间以来，这些困惑本就一直萦绕在凯琳的心际，只是这一次，当佩洛丝读出那些信函，读出了那些来自教会人士的恶毒言语时，凯琳终于在心中感受到了无比的矛盾。

这些言语是错误的，恶毒的，邪恶的，但……教会却应该是正确的，虔敬的，善良的。

但这些言语又究竟错在哪里呢？其中有任何一件是违背教会的教诲的吗？如果没有，自己听到它们的时候又为什么会觉得错误，而为什么又会觉得大家的愤怒理所当然呢？

“我……我……”

“凯琳！”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不过好像自己没有在意它的余裕。

“到底，到底什么……什么是正确的……”

“凯琳，你这样使用魔法是错误的，魔力不要注入得这么粗暴！”

“爷爷……大家……我……”

“呯！”

牛皮里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闷响。

“唉，你这不是削皮，是压苹果酱。”默文看上去十分沮丧，他挥了挥手上的那根黑色的魔杖，凯琳面前的牛皮包裹打开了，只见里面的苹果早就因为过大的魔力而炸开，化作了一堆碎块。

“释放魔法时不要分心……”默文刚想教育凯琳几句，但他忽然感到了一阵令他浑身发冷的恶寒视线，吓得他那胖大的身躯一哆嗦，刚到嘴边的话也缩了回去。

战战兢兢地看向身旁，只见佩洛丝正死死地盯着他，目光里满是怒火。

“科…..科普兰小姐…..这是……”

“默文老师想必也辛苦了吧，去指导一下我的同学们，如何啊？”

皮笑肉不笑的话语，直吓得这个可怜人浑身发抖，冷汗直流，鸡皮疙瘩猛冒。

“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默文胆战心惊地夹起魔杖，一路跑到了广场的另一端。

“凯琳，”佩洛丝一挥手，堆在广场边的一个备用的包裹顿时被召到了凯琳面前，“先不要想太多，先好好练习一下魔法，好吗？刚才老师讲得已经很好了，就按照他的教诲去练吧。”

“嗯，好，好的…..”凯琳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心绪逐渐被魔法的框架所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