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春雷（三）

春季，已经过去了大半，姗姗来迟的第一声惊雷，震撼着帝都的大地。

狂风呼号着，瓢泼般的雨帘横冲直撞地在街道上和楼宇间飞舞。厚重的铅云遮蔽了阳光，令午后的天光变得如同夜幕降临般昏暗。

在艾芙区南部的一幢豪宅中，卢瑞亚侯爵那肥胖的身躯正瘫坐在沙发上。他的手中夹着一支雪茄烟，一边瞪着被雨点敲得咚咚作响的窗户，一边吞云吐雾地生着闷气。

卢瑞亚侯爵此刻的心情比乌云遮蔽下的天空还阴沉，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的心情就没有好过。

在帝国，卢瑞亚家族虽然并非最显赫的望族，却也算是在侯爵中名列前茅的富裕人物。他们以经营纺织业而闻名，早在帝国的古典时代，印着卢瑞亚家族家徽的精美织物，便在帝国的上流社会大受欢迎。

“魔法革命”后，帝国的纺织业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传统的作坊早已消失不见，由轰鸣的工厂取而代之。自从约五十年前帝国正式控制了东方的渊杜地区以来，这片被称为“帝国王冠上的明珠”的富饶土地就源源不断地位帝国提供着宏量的棉花、亚麻、蚕丝等廉价原料，如同源源不断的养料般哺育着帝国的纺织厂。“第二次魔法革命”开启后，以新型的魔力熔炉为标志的技术革新，更是令纺织业的红火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物美价廉的各种织布不仅支撑起了帝国的服装市场，甚至行销海外，成为了连帝国最大的死敌古维格王国都难以拒绝的美妙诱惑。卢瑞亚家族的腰包，也在这样的一片红火中，渐渐地鼓了起来。

只是，最近几年，情况好像，悄悄地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在伊文世界，圣艾比昂帝国虽然是无可争议的霸主，但却并非唯一的强国。如巨熊般盘踞北方的古维格王国，位于灵克宾大陆中部的瓦卢杰王国，连同拉芒斯王国、格兹罗王国等国，一直对帝国的霸主地位虎视眈眈，不仅在军事上同帝国争夺着海外领地，还从经济上与帝国争夺着市场。

率先发难的便是其中最强大的古维格王国。一直紧紧追随着帝国脚步的它，很快也开启了自己的发展。利用着为古维格王国所控制的，盛产瀚瓷石和铁矿的雅兰地区，在引进了帝国一些财团的大笔投资后，古维格王国的工业实力也迅速膨胀了起来。以雅兰市为代表的诸多工业城市如同雨后春笋般崛起，雅兰市也迅速超越了古维格首都圣阿列克堡，成为了伊文世界仅次于帝都奥古斯堡的第二大城市，人口从十年前的约一百万膨胀到了如今的近五百万。

对于卢瑞亚侯爵而言，这样的变化本来与他毫无瓜葛，只是，当古维格王国开始将发展的目光投向纺织业，帝国的几大服装集团开始从古维格王国的纺织厂那里接收订单时，包括卢瑞亚纺织集团在内的帝国纺织业行会，开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的冲击。

“这个‘喀绒’纺织集团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它们明明是古维格的公司，帝国却不向它们征收关税？”

“据我所知，帝国法律规定，凡是由帝国人控股超过三分之一的外国公司，其产品一律可以获得关税减免，这个‘喀绒’纺织集团一半的股权属于来自帝国的财团，所以……”

“是谁？是谁控股的？”

“科…..科伦娜财团……”

“什么？！”

当知晓了这一信息的时候，整个帝国纺织行会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无比的恐慌。

“科伦娜？！！这个老魔女，老荡妇，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这是那个安娜贝拉的主意？”

“据了解内情的人说，这是科伦娜生前盘算好的规划……她似乎……似乎要报复我们当初……”

“这魔女，死了也不愿放过我们吗？”

卢瑞亚侯爵，连同纺织行会的其它人，都对科伦娜这个名字既熟悉又恐惧。在二十年前，当时的科普兰家族还是一个行将衰朽的僵尸，当时的科伦娜也还不过是一个因为拒绝家族婚约而同家族翻脸闹得世人皆知的叛逆姑娘。她带着不知从哪里来的钱，同同样因为逃避婚约与家族闹翻的安娜贝拉开了一家服装公司。她们以新奇精美的服装设计在帝都上流社会的女孩中掀起了一阵旋风，眼见蒸蒸日上，却遭到了纺织行会的集体抵制，一度面临了原料断供的危机。

“此等悖离卡奥斯教诲的道德与诫命的魔女，拥有财富是对卡奥斯的亵渎。”在教会的运作游说下，纺织行会、服装行会对科伦娜的服装公司进行了全面的封杀，帝国的许多贵族们也纷纷禁止自己的女儿与妻子购买来自这家公司的产品。科伦娜也因此不得不放弃了服装行业，关闭了自己的公司，蛰伏了起来，直到几年后，那个伟大的划时代发明横空出世……

当科伦娜财团崛起为帝国首屈一指的财团时，帝国纺织行会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危机。在他们看来，这样一个树敌众多的魔女未必有精力理会自己，即使有，大家也可以通力合作，让这头强龙在一群地头蛇面前被杀得片甲不留。当科伦娜去世时，他们连同帝国的许多人一道，弹冠相庆，无比欢欣，为这样一个魔女早早地滚下地狱而大声叫好。

只是，他们之中万万没人想到，科伦娜并没有忘记当初遭遇了怎样的对待，他们更没有想到，科伦娜财团的钱竟然可以化作利箭，绕一个大圈，借着古维格王国这张弓射出，直取他们的心脏。

……

一阵闪电划过昏暗的天空，闪光映射在卢瑞亚侯爵那张肥胖而灰暗的脸上。

“科伦娜，科伦娜，你这魔女，打算……打算把我逼成什么样？”

两年以来，卢瑞亚纺织集团可谓是每况愈下，惨淡经营。借着古维格王国的诸多优惠政策及科伦娜财团的雄厚财力支持，喀绒得以以低于市场均价百分之十的超低价格倾销自己的商品，眼睁睁地将卢瑞亚的传统订单一个个地抢走。往日的红火如今已经化作了泡影，每次看到财务部门的人颤颤巍巍地向自己呈递着账本的时候，卢瑞亚侯爵的心就会如同被刺穿了一般痛苦。

但是，最近令卢瑞亚侯爵更头大的，还有他的女儿，罗莎琳德•卢瑞亚。

罗莎琳德是卢瑞亚侯爵的次女，确切地说，是他和自己某个女仆的私生女。对于一个传统的贵族家族而言，这样的女儿可谓是无关轻重，最大的作用，大概是送去和某个希望交好的家族中不受重视的儿子进行联姻，以作为连接两个家族的，名为“婚姻”的纽带。

对于罗莎琳德的人生，卢瑞亚侯爵也是这么规划的。忙碌于生意的他并没有什么精力管理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私生女，送去某个专门的贵族女校，由那里的专业人士教育她礼仪和打扮，教育她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和母亲，这样就足够了。好在，罗莎琳德天生丽质，作为联姻对象，没准还可以巴结上不错的人。

卢瑞亚侯爵万万没想到那个低贱的女仆竟敢背着自己把女儿送去爱洛依丝，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直蒙在鼓里，直到自己好不容易谈妥的联姻被这个叛逆的贱种当面拒绝，卢瑞亚侯爵才惊觉，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大错。可即使是卢瑞亚侯爵很轻松地搞定了罗莎琳德的生母，逼她要求罗莎琳德退学，这个女孩却完全无动于衷。她先是住在了爱洛依丝的宿舍，后来又不知搬到了什么居所，就这样消失在了卢瑞亚侯爵的视野里。虽然卢瑞亚侯爵完全断绝了她的经济，但这个女孩却不知道靠了什么方法，不仅有能力生存，还有能力承担爱洛依丝那高昂的学费，继续在那里就读。

如果这还不够令卢瑞亚侯爵暴跳如雷的话，那么“眼线”汇报来的消息，足够令他气得心肺停止了。

“老爷，您的女儿罗莎琳德似乎和劳工联盟的那帮人经常混在一起，怕是要……要……”

劳工联盟！又是这可恶的劳工联盟！

卢瑞亚从父亲老卢瑞亚侯爵手中接下家族产业已经有二十年了，在他刚接手的时候，帝国根本不存在叫做“劳工联盟”的这种东西，那个时代的工人们温驯而老实，总是兢兢业业地完成工作，生怕因为一点不老实的举动而被开除。尤其是，纺织业的工人以女性为主，在传统的帝国社会，如果不是实在为生计所迫，大部分的男人是并不会愿意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来到轰鸣的工厂工作的。让这些女人驯服于自己简直太容易了，只要让她们明白努力工作才能赚得赖以生存的工资，她们就会变得比秋天的松鼠还要勤奋。

多么美妙的黄金时光啊！即使是增加工作时间，也几乎不会招致什么怨言，即使调低工资，也只会有微末的牢骚。在那时，管理工厂简直比管理自家的池塘还容易，生意与订单也是蒸蒸日上，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大概只有在哪里多开几家工厂而已。

然而自从这个该死的劳工联盟出现以后，一切就都变了。工人们变得刁钻而暴戾，她们一有不满，就会集体罢工，甚至集体封锁工厂。过去自己习惯的方法全都失了功效，因为自己固然可以轻松地开除几个带头挑事的工人，但面对整厂整厂罢工的工人，自己难道有办法把这些人全部开除吗？

为了应对这样的局面，卢瑞亚侯爵不得不焦头烂额地绞尽所有脑汁。他不得不用在贵族社交界那样圆滑的手段应付这些桀骜不驯的工人，分化、拉拢，甚至必要的时候妥协……一次又一次的罢工危机确实是化解了，但运营工厂的成本却因此居高不下……

“这些没有眼光的穷光蛋，这么简单就上当了！把工厂逼得关门，你们就去啃地上的泥土吧！一群白痴，刁民，杂种！”

卢瑞亚侯爵越想越气，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

帝国的贵族界早有传闻，这个劳工联盟的背后有科伦娜财团的影子，否则如何解释，科伦娜财团旗下的工厂，面对劳工联盟的时候，总是表现得异乎寻常的软弱、妥协、甚至亲密？虽然还没有任何的直接证据，不过卢瑞亚侯爵完全有理由相信事实如此，毕竟，让劳工联盟在自己的工厂闹事，增加自己的生产成本，对于“喀绒”的生意，绝对是大有裨益。

卢瑞亚侯爵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也会和这帮该死的暴徒混在一起。盛怒之下的他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不过，最终，他终于猜到了一个比较可能的原因：自己的女儿在爱洛依丝女子学院就读，而根据传闻，爱洛依丝女子学院虽然表面上是艾奇逊家族的资金，实际上真正控股的校董是科伦娜财团。自己女儿大概在这个学校里，不仅学会了不遵守一个女孩应有的责任，还和科伦娜财团扯上了关系，这样才会和劳工联盟混在一起……对，那个科伦娜的女儿，佩洛丝，不正是在这所学校就读吗？

“好呀，看来这贱货的钱，大概也是这么来的吧！”

怒气冲冲的卢瑞亚侯爵来到爱洛依丝，结果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这令他更加相信了自己的判断。然而，无论是面对科伦娜财团还是艾奇逊公爵，自己直接招惹他们都不啻以卵击石，这样的局面，自己难道毫无办法了吗？

“罗莎琳德，这个贱货，我怎么就被恶魔迷惑了脑子，让这种家伙出生成为了我的女儿呢？哼，要不是，要不是黄党那帮和科伦娜勾结的家伙……废掉了那个法律，我早就以家族的名义，宰了这个背叛家族令家族荣誉蒙羞的贱货了！”

越生闷气，卢瑞亚侯爵越感觉自己的气血翻涌得越厉害。没有人会愿意和怒火冲天的卢瑞亚侯爵对视，因为此刻，他那双眼睛里，会放出要吃人一般的恐怖凶光。

然而总有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和他打交道的可怜人。一个年轻女仆攥着一封信封，匆忙却又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看到卢瑞亚的这副模样，这个可怜的女人吓得魂飞魄散，但想离开却已经太晚了。

“什么事？！”

“老爷……老爷…….信……信……”

卢瑞亚侯爵心情极度糟糕，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猛然间瞥见信封上的爱德华兹公爵的家徽，马上劈手一把夺下了信封，迫不及待地拆了开来。他的眼神先是紧张焦虑，而后逐渐放松，读到信封的末尾，干脆开怀大笑了起来。

“好！好！太好了！就该这么干！我一定参加，一定参加！不愧是爱德华兹公爵大人，在这个是非不分的世道里，只有他会像一个真正的贵族一样行事啊！”

卢瑞亚侯爵那肥胖的身躯兴奋得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手舞足蹈了起来。他的这个举动不禁令那个女仆魂飞魄散，她刚想告退离开，却被卢瑞亚侯爵一把揪住了。

“怎么，你这么急着走干什么？”

“老爷，我……我……”

女仆此时已经被惊吓得口齿不清，她努力在脑海里思索着理由，未等想出，便被卢瑞亚侯爵像拎小鸡一样扔到了沙发上。

“好好侍候我，今天就给你放假了，工钱我给你双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面露着淫亵的狂笑，卢瑞亚侯爵一面伸出手，把女仆身上的衣服撕成了一片片的碎片，露出了白花花的胴体……